城門口原本散亂的士兵們得令,立即嚴肅整隊,他們目視前方,經過劉昭身旁時,好象剛纔這一幕從未發生過。
在劉昭看來,這些士兵的長相和潘仁差不多,看上去都是精乾強壯的樣子。他們都有高高的鼻梁、凹陷的眼眶,儘管頭髮、眼珠的顏色各不相同,卻冇有黑眼珠和黑頭髮。
大多數士兵的臉上都長著濃密的鬍子,儘管張長青也是鼻梁高高的,孔武有力的樣子,並且滿臉青黑的絡腮鬍,但和他們一對比,種族的差異還是十分明顯。
現在,士兵們都走了,隻有張長青站在這裡,劉昭手裡的長刀,也無力地垂了下來。他發現自己渾身發顫,喘著粗氣,口裡發乾。這時他才意識到:天哪,我殺人了——這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他開始心慌,手腳開始發抖。
張長青卻輕輕一拍劉昭,衝他微微一笑,示意他無須緊張。他重新戴上盔帽,再向劉昭一頜首,讓劉昭跟他走。
劉昭這才注意到,張長青現在身穿黑色綢緞寬袖大袍,身上的魚鱗鎧甲閃閃發光,黑色披風在身後隨風擺動,派頭十足。他有點氣餒,看這小子的架式明顯就是個官呀,都是穿越,怎麼張長青就這麼好命。
一路上不停有人向張長青抱拳行禮:“見過張將軍——”但張長青也不回禮,口裡隻敷衍地“嗯嗯”或者是稍微衝他們點點頭。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在城裡左拐右彎,劉昭看到忙忙碌碌的士兵列成小隊跑來跑去,趙軍攻城的呐喊聲清晰可聞,不時還有小石頭飛進來,人人臉上都帶著驚惶的神色。
他們直到進入一片偏僻低矮的木棚區這才停下腳步。這裡麵堆著成堆的箭矢,壘得高高的,還有長弓也整整齊齊地碼放在一邊,看來這裡是用來貯放弓箭的武器營。可劉昭左右一望,居然冇有士兵在這裡守衛。
“老張——你怎麼會在這裡?”劉昭這才急切地發問,他仔細地打量著張長青的眉眼,冇錯,真的是張長青。
張長青的大手一拍腰裡的長刀,也是一臉無可奈何的表情:“劉昭!老劉!好兄弟!我也懵著呢——我跑著跑著,就成了這副打扮——現在,他們都叫我牙門張將軍,老子都不曉得這個官職是乾什麼的,但是我看周圍人對我的態度,估計這官還不算小。”
劉昭低頭打量自己這身破衣裳,神情赧然,哎!
張長青摸著下巴,定定地看著劉昭說:“老劉,看這樣兒,咱們是穿越了——隻是,我一到這裡,還來不及整理思緒,就忙著守城,忙得焦頭爛額的。奇怪的是,我好象完全知道自己該怎麼乾,一點兒也冇有掉鏈子,周圍的人我也認識,全能叫出名字來,我TMD之前壓根兒也冇見過他們。”
他隨即又衝著劉昭嗬嗬一笑:“老劉,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好點冇有?我看你這個穿越蠻熱血的嘛,一來就乾掉了一個胡人。”張長青又懟著臉仔細打量劉昭,劉昭這一臉的血,讓他以為添了新傷。
劉昭見張長青侃侃而談,有些意外,這個張長青和自己認識的那位似乎不太一樣了。
張長青還在訴說著自己的經曆。通過他的話語,劉昭瞭解到現在正身處五胡十六國的時代,他所在的大棘城,正是燕國的地盤。劉昭此時覺得自己腳下發虛,體力不支,他還是努力地維持著鎮定:“你好象還很喜歡這個官嘛!”
張長青得意地說:“當然,當這官是有好處的,好多人聽我號令呢。你看,昨天我一下命令,今天不就把你找到了嘛。”
“什麼?原來我到這裡來,還是因為你在找我啊?”劉昭大吃一驚,這可是他從來冇有想到的。他馬上就想到其它人,又急切地問:“那其它人呢,你也把他們找到了嗎?”
張長青搖搖頭:“那可冇有。但看咱倆這個情形,估計其它人穿越到這城裡了也說不定,也有可能穿越到其它地方躲起來了。但是,”他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剛纔的輕鬆也一掃而光,“現在趙軍壓境,如果他們穿到了外麵——”張長青歎了口氣:“怕是凶多吉少啊!”
劉昭又緊張起來:“那可怎麼辦?你有冇有好辦法?”
張長青攤攤手:“難哪!現在我完全被這個職務困住了,根本冇有功夫去想其它夥伴們的下落。幸好我剛纔就在城樓上,一眼就把你小子給認出來了,我是跟慕容將軍找了個藉口才溜過來的。”
張長青這對劉昭說了來龍去脈。原來,昨夜一個下屬前來報告,稱漢人營的劉將軍失蹤了,他靈機一動,憑著記憶畫了劉昭的像,立刻著令巡查營出城去仔細尋找,冇想到還真把劉昭給找著了,這不是巧了嘛。
劉昭又想到了女生們,聲音就哽咽起來,這個一向冷硬的漢子,此時熱淚迸濺:“老張——那八個女生——”他吸著鼻子,努力平複自己的心情:“我聽囚車上的人說,昨天夜裡這個潘仁他們抓到了八個女人,還殺了一個。你趕緊查一查,是不是我們露營隊裡的女生。還有,死去的女生是誰——”
他的話音剛落,隻見張長青的臉色變得鐵青,他呼吸急促,胸脯急度地起伏:“什,什麼?潘仁昨天抓到的?完了完了完了!”張長青這下再也冇辦法維持風度了,急得直頓足。
劉昭趕緊追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
張長青抱著頭蹲下來,五官痛苦地絞在一起,他使了好大的勁才從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話來:“如果是被潘仁抓到,她們看來是很難活下來了。”
他接下來的話讓劉昭渾身發冷:“如今城裡糧食短缺,所有的漢人婦女全部被集中和牛羊關在一起當做食物看待。在這個鬼地方,根本不會把漢人女的當做人,她們有個名字叫做‘兩腳羊’。”張長青的聲音也哽咽起來,最後一句話,他幾乎冇有辦法說出聲來。
劉昭的牙齒咬得“骨骨”直響,他手中的刀又一次舉起了。
張長青連忙起身抱住他:“老劉!彆衝動,聽我把話說完,有些事情,或許咱們還有轉機——先把眼前的事情處理了。”
“眼前的事?什麼事情?”劉昭急切地問。
“你先去乞活營,擔任將軍一職。”張長青從懷裡摸出一幅卷軸,上麵用毛筆細緻地畫著一個人的樣貌,正是劉昭:“你就是我們正在尋找的乞活營劉將軍。這個人前天出城打了一仗,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四處尋找不著,漢人營現在是群龍無首,你正好來頂他的缺。”
劉昭接過畫軸,他看了看上麵的人像,又看了看上麵的字。字是工工整整的隸書,毛筆寫就,上麵的每個字劉昭都認得。
劉昭不敢相信地說:“這能行嗎?”
張長青拍拍他的臂膀,示意他低頭看看自己手中的長刀,上麵還殘存著潘仁的鮮血:“如果你不去頂這個職,殺掉潘仁這件事情,又怎麼了結呢?這裡可是大燕國的地盤,燕王的法律是極嚴格的。今天你當著這麼多胡人的麵砍了他的腦袋,你以為這事就這麼輕巧地過去了?在這裡,漢人傷害胡人是死罪。但好在,這裡的等級製度也十分嚴苟,下級如果不聽從上級指揮,被上級砍掉個把腦袋也是隨便玩的事情。現在正是戰時,估計一時半會兒也冇有人會來追查這件事。就算以後追查起來,你就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就是了。畢竟,你是漢人營的劉將軍,現在正是用人之際,怎麼著也得給你三分薄麵。”
劉昭還在躊躇,他又想到囚車上的那些人,就問:“老張,你讓士兵把囚車上的人送到哪兒去了?”
張長青說:“哦,那些都是乞活漢人,全部送去漢人營裡當士兵去了。老劉,我也是才知道乞活人是個什麼鬼,應該可以理解為,四處流浪乞求活命的人。”
在大棘城,乞活漢人一般會被單獨關押。身體強壯的,就單獨編製成一個漢人營,作戰時就負責打頭陣,當人肉盾牌送死。女的就會全部送去糧草處當“兩腳羊”。
張長青勸道:“老劉,彆猶豫了,快去漢人營頂替這個劉將軍吧!你去了,這些乞活漢人統統歸你管轄,漢人營的糧草也由你自己負責收集。就憑這兩點,你出麵去尋找其它人的下落,特彆是女生們,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劉昭的眼睛亮了,他堅定地說:“好!我去!”
張長青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劉昭的頭髮和衣服。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接下來就毫不遲疑地取下了自己的頭盔,又動手解下身上的鎧甲、黃金刀、披風,製作精美的皮製袖飾、護膝、綁腿,甚至把皮靴也脫了下來,隻穿著長布襪站在地上,他甚至還想脫去身上的錦緞寬袍,可一看到裡麵隻剩一件束胸狀的中衣,隻得停手。
劉昭立刻就明白了張長青的用意。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感動地說:“老張——”
但張長青卻傷感地搖搖頭:“彆說謝字,老劉!你真去了漢人營頂這個職,以後說不定會罵我。但我也冇有辦法,眼下這情形,也隻能如此了。這次大趙來勢洶洶,我看慕容氏手下這幫子謀士都快嚇尿了,燕王本人也對投降與否搖擺不定。現在城頭上親自督戰的是慕容恪,燕王的兒子,大家都稱他慕容將軍,人家才十八歲,是個堅定的主戰派。你想想看,連他都親自披掛上陣了,那你們漢人營出城迎戰就在所難免了。現在趙軍個個裝備精良,你身上卻連一件象樣的衣裳都冇有,這肯定是不行的。”
他回頭又望望身後的一堆弓箭:“這裡的刀啊矛啊啥的,都笨重得要死,弓箭這玩意兒咱又不會用,這一時半會兒,現學也來不及啊,隻能是儘人事、聽天命吧!”
他又指了指腳下這一堆鎧甲,對劉昭說:“這些算是我的一點心意,誰叫咱們兩個倒黴,頭回穿越,就穿到亂世來了。”
劉昭說:“那你怎麼辦?和我走了一趟回去,你變成這樣子了,你的手下會不會以為是我把你搶劫了,回頭把帳又算在我頭上。殺了潘仁犯了死罪,搶劫長官又罪加一等。”
張長青樂了:“得——看來你進入角色挺快的。放心吧。我現在都是牙門將了,連慕容將軍對我也十分客氣,我現在都在他身邊做事,這點物資算個P。回頭我讓他們給送些更輕便點的鎧甲來穿穿。從昨天到今天我一直裹著這一身,可把我累壞了。現在脫下來,終於可以輕鬆一下了。”
張長青裝作很輕鬆的模樣,其實是在掩飾內心的悲傷。他也不知道,催著劉昭去當這個漢人營將軍,會不會是催著他去送命,但他內心裡也有個聲音在催促著他,快點讓劉昭去漢人營。
劉昭在張長青的幫助下,開始一件一件地穿戴起來,這些衣物都頗有些分量,兩個人都是頭一回穿,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穿好。
劉昭原來的外套早就不知所蹤,現在他僅穿著黑色圓領長袖和長褲,張長青和他身量相仿,當他套上鐵質鎧甲,披上黑色披風,戴上袖套與護膝,蹬進皮靴,很顯然自己這一身窄袖緊身的現代衣褲與這些裝備更匹配。
在他戴上頭盔,手撫黃金刀的那一刻,連張長青都瞪大了眼睛:劉昭此時此刻,儼然是剛剛從戰場上浴血歸來的漢人營劉將軍啊。
“嘖嘖——老劉!你這氣度就是個天生的將軍啊!”張長青讚歎道,同時又說:“你身上的衣服先湊和穿著,上麵的血跡先不要忙著洗掉,正好看起來象從戰場歸來。我稍後會派人給你送幾身好料子衣裳替換一下。”
張長青又從袖口摸出一卷薄紙,他壓低聲音:“這裡是大棘城各處分佈圖。我大約看了一下,糧草營就在你們漢人營的西南邊,應該冇有多遠,你好好研究研究上麵的路線。”然後就催促劉昭趕緊藏好彆被人發現了。
他一直把劉昭送到漢人營,直到看見兩名衣衫破舊的漢人營衛兵,這才停下腳步。“劉將軍——祝你大勝敵軍——”張長青裝模作樣地向劉昭拱了拱手,轉身就走。劉昭則學著他的樣子,恭敬地回了一禮。
兩個衛兵一眼就看到了劉昭,互相交換了一個驚喜的眼神,隨後就大喊了一聲:“劉將軍——劉將軍回來了——”
劉昭看見漢人營的木柵欄門徐徐打開,一群衣衫襤褸的士兵歡天喜地從裡麵跑了出來迎接著劉昭。
不知道為何,劉昭一看見他們,眼睛立刻就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