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祺夏安 第3章

巴陵城的夏天總是這樣酷熱，加上這一月多來都未落過半點子雨，連空氣裡都冒著黏糊糊的汗。

街邊巷口都不曾見過幾個人影，連狗吠聲也不曾聞見，街道的地上都熱的直冒熱氣，整個巴陵城都在毒日頭下炙烤，在洞庭湖上清蒸。

富貴人家尚且還能搬幾塊冰降降溫，普通人家隻能尋個涼快的地歇歇，但在這毒日頭下還能有幾塊清涼的地方歇涼。

隻得在幾棵傍著河邊的大樟樹下才能看到人影，老老少少紮堆坐著。

他們有人或坐在從自家帶來的小板凳上，或是坐在用草垛樹葉臨時搭建的“椅子”上，又或是席地而坐。

每個人都儘力往樹蔭裡頭躲著，唯恐被毒日曬到，

裡頭挨著河邊的位置自然是最為搶手的了，大家都死死盯著那幾個好位置，就等他們挪屁股。

一堆人呆坐在一起，自然就少不了閒談，尤其是這一乾老婆子聚集之地。

他們無所不知，各有見解，對案情的判定個個賽過縣老爺，城裡大小事務的他們都能知曉說道，誰誰家裡少了幾隻雞，肯定是誰偷的，又或是哪個寡婦和哪個在幾年前就勾搭上了，就連京都城裡的謝家二公子少年俊傑也知道……

個天咧，熱死人了，一個多月都冒落雨，我田裡的菜都要乾死囉！”

一個坐在地上的老婦忿忿不平，“這個鬼天，還不知道什麼時候下雨，看來今年又是一個災年囉！”“這去廟裡拜了這麼久也冇用，這神仙龍王的，都隻怕是騙人的！”

另一個老婦人也接上來說道，“要我說啊，把這廟拆了得了，過年過節冇少添香火，現在乾旱的不行了，雨都不肯降一滴！”

“神仙鐵石心腸的很，哪管我們的死活！”

……

眾人一片嘩然，開始抱怨。

遠處毒日下，一位女娃正在跑來，看起來十二歲的模樣。

她皮膚白皙，一雙杏眼水靈靈的，她算不上多出眾多漂亮，但是身上的一股子靈氣格外引人注目。

她頭頂盤著兩個小髻，下麵垂下來的幾縷頭髮也編成了幾根小辮，許是太熱了，自己將後腦勺的頭髮編成了一股粗糙的麻花辮，她身著蓮葉邊水碧色薄紗襦裙，上麵繡著蓮葉與蓮花。

這衣裳也隻有徐督府這等富貴人家纔有了，徐家隻有兩位小姐，一位徐大小姐知書達禮，端莊優雅，不似這樣穿街跑巷，那這必定就是徐家表小姐王今安了。

“喲，這不是徐督府家的表小姐嘛?這毒日頭的怎的跑出來了?”一位中年婦人首先開口說道，

“徐家又不怎管教她，怎會管這等子事?”

“也是，說是六歲便可接回去，但這一住都十一年了，這王二小姐都十二歲了，也不見京都差人過來接。”

“這再怎麼說也是京都王家二小姐吧，當今丞相家的金枝玉葉，怎麼丟在這住了這麼多年，難道是克王夫人和王家公子?”

另一位歇在河邊拿著蒲扇的老婦人也跟著說道，

“我也聽說了，這王夫人生產前，大家瞧著這孕相都說是男嬰，但臨盆後，發現是個女嬰，此後王夫人身子一直虛弱，後來請了道士，說是王夫人身子弱，是因為與王二小姐命裡刑剋，並且還會得不了子，除非把王二小家送出京都，越遠越好，六歲便可接回。”

“我也聽說了，說是那王二小姐在腹中扼死了男嬰，屬於奪舍……”

隻見這傳言越說越誇張，越說越離譜，

“要我說啊，就是王家不重視這個女兒，要不然這麼多年了，也冇見過來巴陵城看過，這王家不是還有個大小姐和小公子嘛！”

眾人彷彿被點醒了般，連連點頭，

“是哦，這倒是！這養在這邊這麼多年了，又冇什麼感情。”

眾人又開始紛紛同情，

“這可憐的孩子哦！嘖嘖嘖……”

王今安老遠就聽見了，她已經習慣了，每次碰到這群老婦人，就要開始叭叭說個不停了，她知道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的話題都是以她為中心展開了……

這大夏天的成天呆在府裡，著實無趣，她不似徐曉夢那樣能靜下心來看書練字，隻能出來去湖邊釣釣蝦，或是搖船去摘摘蓮蓬。

她快速地從人堆邊跑過，將嘈雜聲和唏噓聲遠遠地丟在後頭，徑直跑向遠處湖邊。

終於到地方了，王今安早已大汗淋漓了，她靠著樹坐了下來，小口喘著氣。

湖邊不時有風吹過，風裡帶著遠處的蓮花蓮葉的清香撲麵而來，叫人神清氣爽。

樹上也響起了高低起伏的蟬鳴聲，

王今安輕輕閉上了眼，本是想放鬆放鬆，但是腦子裡不自覺地開始想起那群老婦說的話，

“他們為什麼還不來接我，不會真的是忘記我了吧！怎麼能這麼想呢，他們說阿孃生我時差點難產，險些丟了性命……”

王今安每次裝作很平淡地樣子，其實心裡比誰都要在意，每次飯桌上說到京都時，她都會豎起耳朵來聽。

她也曾偷偷躲在舅舅書房外，偷聽舅舅舅母的對話，渴望能聽到半點回京的訊息。

在這個徐家，她是個透明人，若有若無的存在。

她也很小心翼翼，不去做違背徐家意願的事，不與徐家阿姐爭奪同一樣東西，不與舅舅舅母頂嘴，唯恐惹得他們不快。

但很快，她發現，這一切舉動多麼可笑，因為這一切舉動好像都是若有若無的存在，他們不會去關心也不會去在意，有一次她連續幾天高燒冇去用餐，他們也不曾關心在意過。

她曾在很多個失眠的夜裡，望著窗外的月，念著京都城裡素未謀麵的親人。

她不知道他們生的何樣，卻隻從街邊巷口的行人口中聽得，

王丞相為官正直清廉，王夫人為人和善大方有禮，長得也是花容月色，王大小姐王雯錦生的傾國傾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都公認的才女，也是京都第一美人。

但小公子王珺璟，幼時體弱，常染風寒，不過現在身子已經大好了，由於王府的寵溺，他性情頑劣，文不成武不就的，但模樣卻是生的好……

正想著，突然一滴清涼的水落到了她的臉上，還冇來得及反應，隻聽見遠處大樟樹下，跟炸開鍋了似的，

“喲，下雨囉！下雨囉！”

“我就說吧，拜拜管用的，昨天去廟裡拜的！”

“感謝老天爺！感謝菩薩保佑哦！感謝龍王降雨！……”

雨越落越大，劈裡啪啦地從天上砸了下來，大樟樹下的人也紛紛跑回各家去了，邊跑邊嚷著收衣服。

今安此時跑回家也來不及了，還冇等到家已經淋成落湯雞了，

她索性折了湖邊的一枝大蓮葉，當做傘打著，

平靜的湖麵被雨點砸的支離破碎，樹上的蟬鳴聲也漸漸消失了，此時，整個天地間，隻有雨點砸地或砸進湖麵的聲音……

很快雨便停了，夏天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一場大雨過後，空氣裡的粘稠被洗刷乾淨了，還伴著一絲絲蓮葉蓮花的清香。

湖邊很快又響起了陣陣蛙鳴聲，

今安興頭一起，坐上了平時經常坐的那條小船，搖著船槳，劃向湖心。

坐在船中，層層蓮葉從頭頂劃過，裡麵滿是雨後的清新，和蓮花的清香。

今安伸手摘了幾個嫩蓮蓬，便躺在船裡剝著蓮蓬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