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逾日中,天色略灰,大團大團的烏雲聚集,色近於墨,雲隙裡有猶疑不定的潔白日光。
不多久,風漸急,雲層間有了隱約雷聲。雨絲輕柔,片刻間變成了大粒的雨點,砸在苔石路麵錯落有聲。
街道上依稀有行人匆忙穿梭,有小販忙收著攤位,就連客棧也紛紛緊閉了門窗。
天燼皇城雄踞天燼州西部。
神赤門門樓之上,一位身穿燦金龍袍,麵容冷峻而又不失威嚴的中年男子,孤身迎著大雨,彷彿雕塑一般怔怔地站在那裡,極目遠眺。
此人正是那履至尊而懾天下,皇威浩蕩的天燼皇主薑元禎。
紛飛的霜雪在其身後凝聚,一道穿著黑衣的男子從雪中走了出來,恭敬地站在薑元禎身後。
男子名為沈奕,乃是九州第一世家沈家的家主,亦是天燼皇主最為器重的人。
“元神化相。沈奕,你的修為已在靈竅境巔峰了吧?”皇主薑元禎依舊眺望著遠方,似乎在這濛濛煙雨之中,能看到他所囊統的江山一樣。
“是!隻待化解命中劫數,便可踏入劫引境!”
人間修者唯經納靈、紫府、妙玄、通虛、凝神、破枷、靈竅、劫引、化極九境方可蛻凡成仙。
然仙路多難,以致近百年來,真仙甚少。仙人之下,劫引稱大能,化極稱尊。
這沈奕乃靈竅境界圓滿,一旦能窺探命中之劫,並且引之化解,便可成為與薑元禎一般境界的大能者。
“現如今有一任務,需要你來完成。凱旋之後,本皇便助你化劫……”
沈奕聞言揮掀起黑衣,單膝跪落:“臣謹遵皇命,萬死…不辭!”
“紫元州傳來密信,九州歸元圖重現,本皇要你親自奪得此圖。”
……
天燼州位踞人間東域,東接昭陽,西臨紫元,南抵安麟,北連暮涼。是天東七州幅員最大的。
沈奕不辱使命,成功奪得天圖。
他顧不了周身數不清的傷痕,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和時間賽跑。
隻要能夠成功將背後的紫檀木錦盒裡的東西呈交給皇主,他無愧於忠。
陰雨連綿,寒風蝕骨。
沈奕走的是一條極其隱秘的道路,可依舊無法擺脫那些搶奪者。
他們從紫元州就一直跟隨,數萬裡的距離,時刻都在上演著偷襲。哪怕以沈奕靈竅境圓滿的修為,也很難承受無休止的糾纏。
他都已記不清經曆了多少場生死搏殺,也記不清到底是哪些人哪些勢力在半路攔截。
他隻記得自己一定要活著回去。
在一處寥無人煙的荒涼小鎮內,沈奕揹著一個紫檀錦盒,右手提槍緩緩走來。他的深邃雙眸透露幾分疲倦之意,背頭黑髮間隱隱長著幾根銀絲。
槍尖劃地,留出細痕,細痕處寒氣逼人。
突然,灰暗的天空閃爍起兩顆耀眼的星光。星光彷彿橫渡了時空,從天穹灑落至沈奕的前方。
疲憊的沈奕很平靜的集中視線,看著從那星光中逐漸凝實的兩道身影,口中喃喃地說了四個字:“塵玦六星!”
是的,東海三仙島的塵玦道宗為了表示奪取九州歸元圖的決心,出動了兩名位列塵玦六星的強者。
“冇想到名傳天下的塵玦六星已出其二,看來你們是對這錦盒裡的東西,誌在必得了!”沈奕麵無表情地凝視二人,冷聲道。
聞言,身穿焰袍的青年忍不住怒道:“沈奕!你已自身難保!縱使你同境無敵,但麵對我們,你也會毫無勝算!不如儘快交出你得到的東西,這樣我們興許會還你一條生路!”
“癡心妄想!!”
隻見,沈奕左腳一頓,騰空躍起,右手緊握槍身,槍尖直指二人,寒氣如龍,勢將二人吞殺。
“神兵第六‘捕霜’嗎?有意思!”
一道突兀的清冷聲音響起。
焰袍青年身側,另一名穿著湛藍長袍,戴著銀色麵具的青年人一掌推出,便將冰龍瞬間化解。
沈奕遭到了反噬,他麵色慘白地落在了地上,一口血噴出,顫聲道:
“這般實力怎會…如此之強?”
湛袍青年摘下了麵具,單手負後,一股凜冬已至般的至強氣息呼嘯而出,席捲這方天地,就連空中的雲霧都蒙起冰冷之意。
儘管沈奕嘴角滲血,但也冇有直接被壓製得無還手之力,如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他的眼神燃燒著不屈,欲提槍孤注一擲,卻又因強大的威壓而被迫熄滅。
那人的境界和實力,是他窮儘一生都難以企及的……
劫引境大能者。
突然,湛袍青年凝氣化劍,一指點出,直接洞穿沈奕的身軀,背上的紫檀錦盒由於缺失支撐而掉在了苔石雨路上。
焰袍青年伸手一攝,將它打開,裡麵空無一物。
“咳!咳咳!”
血不停地從沈奕的口中湧出,他奄奄一息。
“這就是……劫引境的實力嗎?你……你們恐要大失所望了!還……還不明白嗎?這裡是天燼!東西已經…已經送到了……”沈奕眼中的神光愈發黯淡,氣若遊絲勉強說道。
直到沈奕倒下的那一刻,他才清醒地看到自己的劫數,卻已無濟於事。
雲海翻騰,陰冷的雨水如漫天箭簇狠狠刺在沈奕的屍身上,冷漠而又無情。
一縷碎風撩過湛袍青年的耳畔。
他神色錯愕了一下,轉眼間便恢複正常,於是說道:“做事不留痕,這個地方還是毀了比較好!”
然後,他左手掐訣,右手伸出,浮現一朵冰藍色的蓮花。
“神凰冷炎!”
蓮花隨聲飄起,盤旋在空,逐漸化成一道冰凰虛影,雙翅扇動,飛火流星。
轟!
頓時,整個小鎮淪為一片廢墟。
半晌。
那位焰袍青年才道:“天凜師弟,你的實力依舊那麼強啊!都已經臻至劫引境大能了!不愧是當初被道主收為親傳弟子的人!”
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中透著幾分豔羨和落寞。
那年東海三仙島上,塵玦道宗宗主岑琮初入化極而欲收親傳以承衣缽。他設重重考驗測判弟子的天賦和心性,當時有二人聞信趕到並通過了考驗。但最後道主卻隻收了其中一人為徒,究其原因,不過是另外一人“道心虛浮”罷了。
“師兄過譽了!”天凜側身說道,“另外我的神識不久前察覺一道令人心悸的氣息窺視我等!故我們應即刻離開!”
二人遂絕塵而去。
此時,一位蒼髯鶴髮,雙眉如劍的灰袍老者顯出身形,若有所思地看著二人的背影。
……
落日熔金。
清淩淩的雨依舊那麼下著,似投珠碎玉般落向九州大地,漣漪瀲灩,水花濺起,天地被陰沉的氣氛所籠罩,恰有摧城之勢。
薑元禎站在城牆上,依舊眺望著遠方。也許是因為感受到了什麼,他不由歎息。
“密探來報!沈奕早在之前就已經抵達天燼境內,但卻是遲遲冇有訊息。”在其身後,一位銀胄男子單膝跪地,雙手抱拳,恭敬說道。
一滴雨水順著薑元禎的指縫滑落。
他許久才道:“南桓將軍!沈奕未歸,九州歸元圖不知所蹤!本皇內心不安……所以,你可替吾去沂寧郡沈家探個究竟!”
“遵命!”
南桓起身,消失不見,彷彿一道細微的雨線,不可捕捉。
過了一會兒,薑元禎仰望天空,那絲絲綿綿的銀雨落在他的臉上。
接著,薑元禎一步邁出,飄然落在空無一人的大街上,感受著雨的淒涼。
他驀然回首,驚恐地看到了一個再令他熟悉不過的灰袍身影。那人手持一柄名為“長鈞”的赤金長劍,劍鳴錚錚,一股肅殺之意瀰漫在二人之間。
灰袍身影並冇有選擇出手,他隻是冷哼一聲,便消失不見。
……
朦朧的雨傾灑九州大地,滋潤著萬物生靈。
黃昏,落日緩慢地滑向天際。
遠在沂寧郡的沈家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是南桓,皇主薑元禎的左膀右臂。
南桓淡漠地望著燈火通明的沈家,眼中殺意湧現,提刀破門而入。
於是,沂寧郡的第一家族,在那一夜焰光滔天,素秋裡的雨水接連洗刷了三天,都冇有洗掉那罪孽的血色。
……
雷聲滾滾,一個少年在暴雨中奔襲著,他帶著父親沈奕所得的九州歸元圖,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風餐露宿,回到了沂寧郡,那個生他養他的地方。
然而,映入他眼簾的卻是雨中的斷壁殘垣,滿是瘡痍。
曾經盛極一時的沈家已成曆史。
濃黑的煙氣在雨中蒸發著,葬送了少年腦海中所有的回憶。
屠儘滿門。
火燒成燼。
少年痛苦地慶幸自己先前的離開,他是沈家被滅的漏網之魚,是家族複仇的唯一希望。
少年撲通一聲跪在了斷門前,隆隆的雷聲淹冇了他的哭聲。
他額頭磕下,有血液順著身上的雨水浸染了全身。
少年顫抖地起身,眼神變得深邃,堅強已經成為了他的代名詞。
但他卻由於長時間地在風雨中奔波,而體力不支倒在了血泊中,不省人事。
他在心中告訴自己,他的倖存是天意,所以要努力修煉變強,爭取某天可以親手報滅門之仇,以告慰親人們的在天之靈。
正當時,一位鬚髮皤然的灰袍老者悄然出現在少年的身邊,他拿出一顆丹藥放入少年的口中。
之後他抱起少年,將其帶離了此處,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