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醒來,已經在一架粉色床幔,白色蚊帳圍攏的床上,盯著床頭蚊帳上的兩個燒破的小洞,我驚覺這個床我認識呀!這是小時候老家的床,我和妹妹有一次玩火柴,留下的這兩個小洞,為此還吃了媽媽好一頓打呢。
轉頭望向蚊帳外,對麵土牆上掛著三根山雞毛,釘子固定了一麵紅色塑膠殼鏡子。最顯眼的是一台電視機,和S市家裡液晶電視不同的是,這是一台老式長虹電視機,微凸的玻璃螢幕旁邊還有類似音響的電視框,背後是梯形的電視肚。
這個電視是我小學時,因為看電視被三婆婆當著一種小孩趕出門,回家哭了好一通後,媽媽賣了當年的米,玉米,小麥,幾乎是那一年全部收成後買的,在村裡還引起過一陣轟動。當時農村買電視的除了村支書三爺爺,很早就外出打工的三爸一家,就隻有我們家了,那一年過年時人人都說爸爸外出打工掙了大錢。
電視櫃旁邊是三開門的紅漆衣櫃,斑駁的劃痕顯示著它的年頭,但乾淨整潔的表麵彰顯著這家女主人的勤勞。我掙紮著起身想看看媽媽在哪兒,但屋裡冇有人。我也冇有出聲叫人,又趴了下來,想再理理思路。
原來死之前是真的能回溯自己的一生啊,看來我是回想到了小時候還冇有認乾爸,被接到S市之前了。
長大後有個熱詞叫小鎮做題家,我是其中之一,出生B省最窮縣底最窮鎮裡的村裡,爸爸原本是學木工,幫人打衣櫃,床等傢俱的手藝人,後來打工浪潮興起,就外出務工,家裡常年隻有媽媽,我和妹妹在家,妹妹比我小兩歲半。由於勞動力短缺,媽媽幾乎早出晚歸,不是在田裡務農,就是在山上放牛割草,或者在家裡餵豬,一天能坐下來和我們見麵的時間隻有三餐和晚上,還要做飯,打理我和妹妹兩個女兒的衛生,還有我的學習。窮苦人家能想到的唯一出路就是知識改變命運,所以媽媽對我的學習從小就抓的很重,不寫完作業,複習預習完絕不會給我吃晚飯。甚至有一年冬天,我耍小脾氣不做作業,媽媽直接讓我大冬天跪在曬穀壩裡做完了才進屋。後來長大工作後,這件事還被一提再提,用媽媽的話說“不吃讀書的苦,就要吃社會的打”。
正想著,門口傳來稚童詢問聲“媽媽,姐姐痛痛好了嗎?我可以進去找她玩嗎?”
媽媽帶著妹妹推門進來,看到我睜著眼睛,趴在床上,一副放空狀態,快步走到床前又摸了摸我的額頭,對比了一下自己額頭的溫度,詢問道“好些了嗎?餓不餓?”然後左手舉了舉碗中的兩個雞蛋“吃點雞蛋,補充點營養”
看著雞蛋,我終於有點記憶力,我應該是在回顧三年級期中考試那次,因為感冒發燒了仍然堅持去考試,結果暈倒在考場,被媽媽接回家,還特地煮了兩個雞蛋。小時候農村的雞蛋要麼攢著賣錢,要麼就是過年過節才能上桌的大菜。缺吃少穿,一下吃兩個雞蛋這種事就刻骨銘心了。
我定了定神,想著這回憶要到什麼時候呢?又或許人死後就是陷入無限回憶中。媽媽卻看我呆呆的冇動,剝好了蛋殼,將雞蛋送進我口中,我便順從地嚼了起來,邊轉著眼珠看著媽媽。這個時候的媽媽還算年輕,頭髮烏黑濃密,臉龐雖黑,但還冇有很多皺紋和老人斑,算得上清秀,身量結實,算不上胖。我之前是看過媽媽冇出嫁前的照片的,胖胖的,紮著一股麻花辮,拿著一束不知名的野花,和三舅媽站在一起笑的燦爛。隻是因為第一個孩子在6歲夭折,失子之痛,自責,難過讓她爆瘦,甚至一度瘦脫了相,三年後懷孕有了我,才讓她慢慢養了回來。再加上爺爺婆婆對哥哥的死心懷愧疚,在月子裡幫助照料媽媽,才讓她恢複了點體重,但也和胖這個詞無緣了。後來我工作了,有了積蓄,也曾想儘辦法幫她進補,卻也冇有讓她體重超過100。
媽媽輕聲問“好吃嗎?要不要喝水,或者吃點稀飯?”我看了看床下已經兩眼放光,口垂涎水,望了另一個雞蛋很久的妹妹,說“我想吃稀飯,雞蛋太硬,咽不下去”
媽媽看了看我,把碗交到我手上,轉身出去灶間。我翻身坐了起來,把碗中的另一個雞蛋剝好,分成兩半,一半給了妹妹讓她慢點吃。
妹妹剛狼吞虎嚥吃下半邊蛋黃,媽媽就端著稀飯進來,坐在我床邊,舀了一勺稀飯,吹了吹,送進我口裡。我吃了幾口,白粥,什麼味道都冇有,這對我這個口腹之慾極重的胖子冇有任何吸引力,所以很快就搖頭表示不想吃了。
媽媽看著我冇什麼食慾,又很明顯冇吃飽的樣子,端著粥走了出去,一會兒又端著碗走了進來,重新餵給我,我搖頭表示不想吃,媽媽卻一副我都懂的樣子,說“我加了點白糖,有味道”
白糖在農村也是個稀罕物,平常吃不到,我便從善如流地又吃了幾口,但我其實偏愛鹹粥,吃了幾口後還是吃不下去,就佯裝困,又默默趴了下去,一副不想吃飯,想睡覺的樣子。
媽媽看了,便把剩下的一半雞蛋又餵給我說“至少把雞蛋吃完,冇有營養,病好不起來的”
我啞著嗓子說“真的吃不下去,嗓子痛”接著就把雞蛋接過來,往媽媽嘴裡送,奈何人小手短,伸直了手也就隻到媽媽的下巴,正準備撐著右手爬起來,媽媽卻接過雞蛋,送進了妹妹的嘴裡“那你好好休息,我帶你妹妹去婆婆那裡,去田裡拔草,晚上回來給你**蛋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