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怪不得你能讓那個兵除了你的鏈子,你話真多。我也愛講話,但我不願意和彆人講話,我在井下待得悶了就自己跟自己講話,挺好玩的,講得久了我就覺得身邊多出一個人來。”
他說:“那多浪費啊,你以後有話就講給我,我願意說話也願意聽人講話。”
我說:“好,現在我想說,我真想抽一口穀草啊,能讓我抽一口,在這雪地裡乾上十天不吃不喝我也願意。”
琨說:“彆著急,聽說咱們這修井的活得乾上三十幾天,這些兵很好對付,他們的弱點就是他們瞧不起我們。現在,我們倆不要講話,要是把他們惹煩了,彆的事情就不好辦了。”
我馬上住嘴,手上加勁,賣力乾活,時不時我會瞟琨幾眼,他目不轉睛地乾活,我也不甘示弱。過了一會我發現,他的麵前的堅冰冇有什麼變化,原來他在想事。
我發現,琨的模樣十分英俊,他冇有大多數翼靈那陰鬱的眉骨和尖利的下巴,也冇有大多數雪國人那低矮的鼻骨和狹小的眼睛,他的模樣讓我驚訝翼靈竟然也能器宇軒昂,而且他的翅膀比我們的都大。
第二天,我又看見琨遠遠地向我走來,原來他每天來得都比我們晚一點,走到我的身邊他裝作不認識我,若無其事地和他的兵攀談,兵一邊幫他除下他的鏈子一邊聽他講:
“大人,上古有個傳說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這也是小人從風裡聽來的,不知道作不作得準。”
兵把卸下的鏈子擎在手裡:“說來聽聽。”
琨接著說道:“聽說在上古的時候穀草是一種神物,不像現在隻要爬得上高山就能采到,那時候穀草長在大斷穀的崖邊,所以得名穀草了。”
兵定睛瞧著他的嘴巴,問:“那為什麼說是神物呢?”
琨說:“傳說吸食穀草之煙能激盪血脈,讓雪國人的精神高亢,有的時候,據說房事都厲害了幾分呢。但是,之所以稱之為神物是因為穀草的神力隻侷限於純正的雪國人享用,如果是翼靈吸食穀草,隻要超過十口便立時毒發身亡。”
兵把眉毛一挑,說:“有這等事,我便不信了。”
琨捱到兵身邊小聲說:“我旁邊的這個翼靈看著就讓人討厭,我們可以拿他一試。我前一陣子在雪地上拾到一蠶,我願拿這一蠶和大人打賭。”
兵當即將琨按在雪地上,渾身上下搜了個遍,連翅膀底下也摸了幾把,一無所獲。琨盯著兵的眼睛,說:“這一蠶就在我身上,可是您找不到,大人願意和小人一賭嗎?”
兵哼了一聲,掏出一蠶說:“我賭他死不掉。”
琨從地上爬起來說:“大人,不是小人多事,小人是替您著想,萬一小人僥倖贏了,這小子死在當場,若還是帶著鏈子,上頭有人問起來為什麼死了一個壯力,您也不您也不好交代,若將他鏈子除下,讓他自己吸食,周圍的翼靈都可作證您是體諒我們,是他自己不爭氣,要搶您的穀草來吸,結果吸死了。我便第一個可以作證。”
於是我平生第一次吸食穀草,因為吸得急了,差點嗆死,我後來問琨:“要是我當時嗆死了,你不就贏了一蠶幣?”
他說:“你覺得他能給我嗎?”
等我把氣喘過來,站直了,眼裡泛著淚花,提起鏟子繼續乾活,琨恭恭敬敬從腳下的雪裡刨出一蠶幣遞給兵,兵笑著接過蠶幣,問:“你這個小鬼什麼時候藏的?”
琨說:“您把我按在地上的時候,大人。”
不久到了苦役的最後一天,琨蹭到我身邊對我說:“你的井在長城邊上?”
我說:“對,你的井也在那邊吧,我看你每天都從那邊走過來,你怎麼知道我也住在那邊呢?”
琨說:“你鞋上粘著長城那邊的黃土。你的井是緊挨著長城那一排嗎?”
我說:“對,我每天晚上都能聽見大斷穀裡的歌聲。”
琨繼續問:“你的井從東向西數,是第幾個,你可記得?”
我說:“這我怎麼記得?沿著長城從東向西有幾百個囚翼靈的井。”
琨說:“你連自己家在哪都不知道,你還覺得挺有道理。不和你說這些,你總知道你的井大概是居中,是偏東,還是偏西吧?”
我說:“我從冇有覺得我的井偏東或者偏西,那就應該是居中吧。”
琨又問:“你注意過你井下的溪水有黑色的石塊嗎?從上遊衝過來的。”
我說:“有啊,還挺大的,我估計是從井壁上掉下來的。”
琨問:“多大?你用手比一下。”我比了一下:“一拳那麼大吧。你今天怎麼這麼多問題?”
琨說:“再見吧,飛魚。”
這是修井的苦役中,課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