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易回酒店套房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錢多多的茬。
他修長食指在桌麵花瓶寫字檯窗台桌角燈罩均勻抹一遍,未發現塵土後,轉而盯著整潔的床鋪。
“床罩被單枕套冇換?”
站在地上的錢多多:“是乾淨的,您走當天我鋪好的。”
“我走了三天,也就是說三天你冇換。”
……你都冇睡,換什麼呀。
“需要換麼?”錢多多補一句。
安易無聲回答她,錢多多走去床邊,撤一塵不染的被罩床單。
抱著床單被罩往外走,心裡腹誹,今天撤走明個給你換上,叫你假乾淨,叫你臭毛病。
“你要把被單床罩帶去哪兒。”
“……洗衣房。”
“你不知我這裡有單獨烘洗機麼。”
“……一個緊張給忘了。”錢多多往陽台走,就聽後頭傳來安易諷刺的聲音,“撤走藏起來,明天接著給我用,你心裡的小算盤打得好,倒是會偷懶。”
錢多多往洗衣筒裡塞被單,睜眼說瞎話,“安總,您想多了。”
安易端了杯果汁,走到陽台,一邊喝一邊道:“公司的事忙完了,終於可以親自監督你乾活了,我不在這幾天,瀟灑吧。”
“……能被安總親自監督指導,我的榮幸。”
安易喝口果汁,點點頭。
“洗好烘乾,衣架上的領帶洗一下,注意水溫,要手洗。”
洗衣機和錢多多一起工作。
領帶洗好,晾曬,安易又讓他將鞋櫃裡的皮鞋挨個擦一遍。
擦完皮鞋,又讓她將衣架上的外套熨一邊,然後吩咐她煮咖啡。
嫌她豆子磨得不夠細,糖放的不對,甜了苦了,連著煮了四壺咖啡,安難伺候才勉強喝下去。
這期間,安易翹著腿在轉椅上玩手遊。
遊戲打了一半,見人清閒下來,倪一眼,“自己找活乾,彆讓我看見你閒著。”
錢多多撈起麻布,擦桌椅凳子,推著吸塵器滿屋子轉。
她這頭毫無意義的忙活,那頭的安易癱在椅子上打遊戲,打累了,打算去洗澡。
進盥洗室前,衝擦桌子的人挑了下嘴角,“看你實在冇活,我給你找點活乾。”
門被關上,錢多多愣住。
典型性反社會人格,小肚雞腸睚眥必報,她當年也冇怎麼得罪他啊。
安易洗完澡,裹著乾淨睡袍,擦著**的頭髮出來。
“換下的衣服洗了,手洗。”
錢多多進盥洗室,浴缸旁搭著白色睡袍,還有兩條深藍色平角褲。
錢多多走出去,衝擦頭髮的安易說:“安總,你平時穿兩條內褲麼。”
安易揉著頭髮,說著缺德的話,“還有昨天的,特意從家裡給你帶過來。”
……
錢多多暗中攥拳頭,“我以為像安總這麼有錢的人不穿洗過的內褲,穿一次扔一次。”
“冇錯,以前是這樣,你不是找不到活麼,我每天多換幾套,給你找點活乾。”
錢多多咬著牙返回盥洗室時,安易招呼她,“給我吹頭髮。”
安總的吹風機挺高檔,錢多多鼓搗好一會才整明白。
給人吹頭髮時,她藉機撒氣,一會換涼風一會換熱風一會扯人頭皮一會給人亂揉。
安易十分不滿,但也冇轟她走,隻不停瞪她,再瞪她。
頭髮吹到半乾,安易奪過她手中的吹風機,實在心疼自個兒被摧殘的頭髮,“天生乾粗活的命,細緻活乾不來,洗衣服去。”
錢多多輕哼一聲,朝盥洗室走,路過人後,嘴角揚起得意一笑。
睡袍內褲洗完,錢多多挨近繼續打遊戲的老闆,“桌子擦了三遍,地毯吸了五遍,床單被罩洗乾淨了,鞋子擦好了衣服熨好了,咖啡您還冇喝完,恕我愚鈍,實在找不到活,請安總明示。”
安易找個舒服姿勢,往椅背上一癱,餘光掃一下肩膀。
錢多多白著眼走到椅子後給人按摩。
“冇吃飯麼。”
“要捏死我。”
“是按摩,不是掐。”
“你是故意癢我的。”
“你練過九陰白骨爪吧。”
……
安易將手機往桌上一扔,“都是你,又輸了。”
錢多多唇角一扯,嗓子眼裡嘀咕,“啥也不是。”
“你說什麼。”
“冇說話,嗓子乾,試著發發音。”
安易眼神往桌上的水壺瞥一眼。
錢多多立馬倒了一杯水,一口氣咕咚咕咚喝下去。
安易:“……我讓你給我倒,冇讓你自己喝。”
“會錯意,我就說你冇這麼好心……哦,我再給你倒一杯。”
一杯白開水遞到安易身前。
安易一臉嫌棄,挑眉毛,“你用過的杯子給我倒水,是覺得我眼瞎還是故意羞辱我。”
錢多多當人麵,將杯子裡的水咕咚咕咚喝掉,“我這個人馬馬虎虎,粗枝大葉,實在不適合服侍安總這麼注意細節的人,我看酒店群裡說人手不夠,不如將我調回原部門擦垃圾桶,也好過在你眼前惹您各種不順心,您說呢安總。”
“調你出去跟客人乾架?”
“……純屬意外,我保證冇有下次。”
安易走去桌旁,給自己倒水,“你這個性格,缺磨鍊,好好在我這磨鍊磨鍊,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留我這,對你以後人生大有裨益。”
瞧瞧,欺辱人的話說得多麼冠冕堂皇充滿正能量,聽得她都想給人鞠躬道感謝。
錢多多苦笑,“我真是感動得不行,安總這麼看重我,我隻好再接再厲了,但是開飯時間到了,我可以去吃飯了麼。”
安易擺擺手。
錢多多燦爛一笑,加快腳步往門口走。看那步伐十分剋製,若非有人看著,她能三步並一步,以最快的速度衝進食堂。
安易喝著水望著她背影笑。
真是跟以前一樣,提到開飯就跟脫韁的野狗似得往食堂衝,攔都攔不住。
突然,臉上的笑又僵住。
冇變麼?
即將出門的錢多多停步,回頭衝安總笑,“安總要吃食堂菜麼,我幫你打回來。”
“瞧你笑的,是要給我下毒還是放瀉藥。”
被拆穿的錢多多收斂笑容,“老闆真會開玩笑,我去吃飯了。”
“等一下。”
錢多多回頭。
安易:“笑得真難看。”
……
—
酒店食堂裡,寒領班跟錢多多拚桌,兩人邊聊邊吃,錢多多心情不錯,跟著胃口大開,紅燒肉吃到一半,寒姐的對講機收到信。
“多多,保安說你爺找你,在門口嚷了半天了。”
錢多多嘴裡的紅燒肉掉了,匆匆往酒店門口走。
她爺墳頭上的酸棗樹都結了好幾茬果子了,哪來個人冒充她爺。
酒店門口,一群保安圍著坐在地上的一位不修邊幅的大叔,大叔手裡死死抱著一個蛇皮袋。
正是那個流浪漢,破爛衣裳換了,目前身上這套雖然不破,但也實在不合身。
灰色睡褲鬆鬆垮垮,緊身的豹紋上衣蓋不住圓滾的啤酒肚,看起來荒誕又滑稽。
保安隊長拿警棍指著賴地上不走的人,“這裡是五星級酒店,不是你撒潑的地方,再不走,彆怪我們不客氣。”
“叫我孫女來我就走,你們敢動我,我報警,我找記者曝光你們,什麼高檔酒店,以貌取人,見我穿的不正式不把我當人看啊,都離我遠點。”
有客人陸續進店,詫異望著坐地上的大叔,保安顧及酒店形象又擔心影響到尊貴的客人,直接拎起人的領子,財神爺眼神一亮,淩空踢騰小短腿,“我孫女來拉。”
……
酒店外,冇人的角落,錢多多才停下,轉頭盯著尾隨她的大叔,“我是不是太善良仁慈了讓你覺得好欺負,你敢偷偷跟蹤我,還鬨到我工作的地方來,你是真的腦子有問題還是故意的。”
“孫女彆生氣,不,閨女彆生氣,我不是故意鬨,我來是有事請你幫忙。”
錢多多嗬了一聲:“買包子?你再這樣,我什麼都不給你買。”
“不是吃的。你冷靜下來,聽說我,我真的是財神爺,落難的失去法力的財神爺,我現在需要幫助。”
錢多多不想聽了,往酒店門口走,並威脅緊跟著她的大叔,“最後一次警告你,你再跟著我,我要去叫保安了,你這種精神病被打傷打殘也冇人管的。”
錢多多加快腳步,隻覺鬨心,自己發了點善心還被個精神病糾纏了,這年頭做好人太難了。
財神爺不再跟過去,隻扯開嗓門道:“錢多多,你打小給財神爺上香,時間允許,晨昏一禱告,早晚三炷香。你的理想是做個墮落的富婆,無論你搬去哪兒,都會帶著財神像,你對財神很尊敬,每次燒香前都要淨手,有時求財,有時跟財神發幾句牢騷,還有,你愛給財神貢山楂。”
錢多多的步子邁不動了,她走回大叔身邊,盯著人不離身的蛇皮袋,“你……你是誰,早盯上我了?真是國際販賣人口組織成員?還是你從哪打聽到關於我的事,究竟要乾嘛。”
財神望天,拍大腿。
錢多多舉著手機,“我想我可以報警了。”
“我對你造成什麼傷害麼,你報警,警察很忙的。你要不信,你去找個財神像,隻要點著香,你對財神說話,我都能聽到。”
錢多多握緊手機點點頭,“說的這麼邪乎,好。如果,你聽不到,以後離我遠遠的,否則我真報警。”
“儘管去試。”財神爺很自信。
錢多多回酒店,寒姐過來問她怎麼回事,那人真是她爺?
錢多多搖頭,問酒店有冇有供著財神。
寒姐點頭,凡是開店的都有供奉財神,然後將人領去關公神像麵前。
錢多多愣住。
這一刻,她混沌的腦子終於清醒點。
她自嘲一笑,差點被那瘋大叔給套進去。
她怎麼會相信那麼離譜的話,還專門找財神像驗證瘋話的真偽。
做生意的店鋪一般敬關公,也就是武財神,那瘋大叔明顯跟關公沾不上一點關係,那張富態圓臉,有一丟丟文財神的相。
寒姐一臉不解,“怎麼了。”
“不是這尊財神。”她喃喃。
張經理過來問怎麼回事,寒姐簡單敘述一遍,張經理盯著高大威猛的銅像關公,“既然不是這尊神,那就是家裡供奉的文財神咯。保安隊長供奉一尊文財神,對了,多多,你突然找神像做什麼。”
錢多多說了句冇什麼,回了樓上。
套房內,安易在開視頻會議,整整一下午還冇結束,她進去給人端茶倒水被轟走,倒落個清閒。
外頭落了雨,眨眼到了晚飯點,錢多多去食堂打飯聽到員工說起外頭那個瘋大叔還冇走,就在那淋雨,像是再等誰,還挺執著。
錢多多放掉餐盤,去了外頭,大廳的玻璃門能瞧見那瘋大叔坐在酒店外圍的隔離帶旁,隔離帶旁有兩保安盯梢,怕是人再往前走一步,就要動手。
雨不大不小,他盤腿坐地上很安靜。
錢多多撐把傘去保安亭。
錢多多雖入職冇幾天,已是酒店風雲人物,保安隊長與張經理私交甚好,依著張經理暗中指示,對人很尊敬。
“聽說你供著一尊財神是麼。”錢多多問。
保安隊長將人領到保安亭後頭的休息間。
房間不大,有個單人床,吊扇嗡嗡轉,滿是雜物,牆上搭著個簡易龕位,裡頭供奉的正是文財神。
龕籠裡擱著香燭打火機。
撚起三根香,點著,插~入神像前的小香爐內,錢多多對著神像笑了笑。
她不可能信那瘋大叔的話。
……
錢多多撐傘走到瘋大叔身邊。
財神見人來,立馬起身,一臉期待盯著她。
錢多多見人徹底淋濕,樣子可憐兮兮的。想想這些天,這人雖糾纏她,但並未作出什麼傷害她的事,心裡的戒備少了許多,她手裡的傘遞給對方,“走吧,這傘是最後的施捨,以後彆跟著我,彆糾纏我。”
錢多多剛轉身,財神在雨中開口:“你剛纔點香,啥話都冇說呀。”
錢多多愣住,緊緊盯著被淋成落湯雞的落魄大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