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賦格 第7章

彷彿被無形之物死死的扼住了咽喉，窒息般的恐懼感如四麵巨浪潮湧而來。

白玉眨眨眼，極力維持住大腦的清醒，他苦笑著望向麵前不斷延伸著的那條羊腸小道，不覺喟歎一聲。

——果然如此。

“白芥，離開這裡，就現在。”

“回過頭去，我們往後走，無論如何，絕對不允許停下。”

白芥頷首應下，重新支起白玉的身體往後走。

他張張嘴，遲疑了片刻，到底忍不住開口問道：“白玉，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我不清楚，”白玉輕聲迴應，聲色細小而虛弱，叫人疑心他是否下一秒就要陷入昏厥。

“我隻是幾近本能的覺得，我們理應如此。”

他頓了頓，仰麵對視上白芥灰黑色的眸子，他說：“白芥，若是我們無法逃走，大抵會在真正意義上死去。”

死去，這兩個字節白玉咬詞極輕。卻好似預示著某種征兆。

就像是為了應驗他的預兆那般，腳下的土壤彷彿即刻被賦予了某種生命。

它如同人的胸膛那般輕微起伏著，又自其更深處發出宛如心跳般的沉悶聲響。

撲通，撲通。

這沉悶聲響好似自海底溯遊而出。

原先尚還微小，又彷彿遠隔了數萬尺地殼傳出。

即刻又響起枝葉流風的簌簌聲響，白玉抬眼向前望去，隻見得無數草木無風自動，如蟬翅那般輕微顫動著，葉絡宛若人的血脈那般逐漸轉為赤紅。

撲通，撲通撲通。

這些草木如同與心臟緊密相連的無數血管。此刻正快速接近的心跳聲同樣在這裡的植被間輕微迴響。

這聲響逐漸與白芥胸腔中那顆真正的，鮮活的心臟重疊。這一切使白芥眼中所見景象失真。他的動作越來越慢，幾近要完全停止。

此刻他的心跳幾乎將與那腳底三丈的詭異之物同頻。

——撲通撲通撲通。

“白芥!”

白芥使勁眨一眨眼，試圖以此擺脫如今這種危險的狀態，可是恍惚的頭腦卻已再難處理任何資訊。

他最後所聽見的，是懷中那孩子呐喊著，一遍一遍呼喚他的名字。

“跑，白芥!跑啊，跑起來!”

他聽見白玉說：“白芥，你絕不能喪生於此地。”

他下意識的迴應著白玉，垂眼望向他，對視上他那雙宛若頸間所懸掛的，那塊翡玉一樣的藍眼睛。

無論是前世今生，再看無數遍，白芥始終覺得那雙眼睛很美。

遠勝過萬千星辰。

……前世？

白芥一怔。

胸腔中那顆鮮活的心臟也隨之停頓一息，宛如白鳥般從那即將同頻的心跳中掙脫而出，重新劇烈的跳動起來。

那詭異的沉悶心跳由此被生生截停，所有草木一齊停止動作，重新靜默的立於原處。

萬聲俱寂。

白芥的身體慣性的向前倒下，卻又被身前那人慌亂的摟入懷中。

“白芥！你不要緊嗎？你有冇有事啊？受傷了嗎?”

白芥將腦袋埋入他頸間，低低的輕笑了一聲，回答他道：“我冇事的，白玉。我想我大概是稍微有些累了，不要緊。讓我稍微休息一下吧？”

白玉並冇有回答，似乎是在觀察對方的狀態那般，確認並無大礙以後才認真的開口回答他。

“既然感到疲憊的話就稍微休息一下。她似乎已經離開了這裡，所以，大抵是不會再有什麼危險了。”

“睡吧，白芥，好好睡一覺。”白玉將他緩緩放下，使他的身體依靠於古樹上，安撫性的揉了揉他的腦袋：“什麼都不必再擔心，我會在附近守著你的，白芥，睡一會，等你睡醒以後我們在啟程。”

白芥很快便安穩的睡去了。

白玉歎息一聲，站起身來，探究的目光環視一圈，最後，落於一處過於繁盛的草木間。

白玉同樣能聽見方纔那詭異的心跳聲，隻是不知為何，卻全然不受其影響。隻是白芥突如其來的異狀將他打的措手不及，叫他無法分出心思再去觀察外物。

隻是，在接住白芥反因其重量而摔倒時，他清晰的聽見稍遠處的草木間傳出一陣不協調的窸窣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草木間細微的動作著，最後又離開了那裡。

白玉遲疑了片刻，抽出白芥腰間那柄匕首，緩慢的走向那塊草木繁盛之處。

他小心的用匕首挑開枝葉，向裡望去。

那小塊草地上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扯痕，而覆蓋於裸露樹根上的苔蘚有被重物碾壓的痕跡。

此外，部分苔蘚上有小塊鮮血。尚還冇有乾涸，顯然是不久前落下的。

白玉遲疑了片刻，最後沉默著退回了白芥身邊。

白玉並非是首次察覺這片森林的異樣。

時間流速同外界的差異，自踏入伊甸之森的那一刻起身體便出現的異樣。

以及，始終追隨於自己的身影所前進的，兩道迥然不同的目光。

其中一道已經離開了。

白玉閉目仔細感受了片刻，最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而留下的那道目光，那個東西……

白玉將匕首高高拋起，又不甚熟練的接住，轉開一個漂亮的刀花。

白玉不明白那是什麼。

彷彿被整座森林默然注視著那般，這道目光大抵所屬非人，卻始終如影隨形。

它溫和，憐惜。甚至於帶上某種難以言明的疼愛。

與離開的那傢夥不同，對方似乎並冇有什麼壞心思。

嘗試交涉一下吧？白玉心想。

白芥短時間內難以睡醒，而在這處詭異的森林又難免不會遭遇其他危險。

“日安，我想您大抵是可以聽見我的聲音的，或許，您願意同我說說話?”

白玉注意到那道目光不曾移開，卻也並不回答。

他不氣餒，隻上前兩步，正欲再次開口。

彷彿被草木柔軟的枝蔓所纏縛住那般，心臟忽然被某個無形之物小心的捧入手中，雖說如此，卻並未感覺到疼痛。

無數荼蘼的花枝搖曳生出，溫和卻不容拒絕的將白玉扯入夢境。

白玉感覺自己恍若置身於大團綿軟的雲層，身形不斷的下墜著，連四周湧動的風也纏繞上荼蘼花香。

而在他失去意識前，他聽見某人溫和的輕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