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咬我,我明明看見一張嘴,咦,怎麼就不見了?”張公子揉揉眼睛,如陷雲裡霧裡。
說話間,有一個碧色羅衣的窈窕女子,含笑自屋內而出。
張公子立刻又想起翠玉的事情來:“你是端木翠?”
“是啊,”端木翠笑笑,“你是來找翠玉的?”
“翠玉果然在你這。”張公子火起,“你為什麼要抓她?”
“你想知道,自己進來問她啊。”端木翠打開門。
張公子哼一聲,腦袋仰的老高,下巴頜對著端木翠的臉。
端木翠笑嘻嘻的,也不生氣,又招呼展昭:“展大人也一起進來吧。”
展昭籲一口氣,這才過橋。
進屋圍桌坐下,張公子東張西望:“翠玉呢?”
“還在塗脂抹粉吧,”端木翠說,“總不能蓬頭垢麵地與公子相見啊。”
張公子露出得意之色。
“有一句話我想當麵問過公子,公子對翠玉可是真心?”
張公子眼睛一瞪,把胸脯拍的嘭嘭響:“此心可昭日月。”
張公子真的很喜歡瞪眼睛,也真的很喜歡拍胸脯。
“可是,”端木翠現出憂鬱的神色來,“女子以色事人,終不能長久,萬一翠玉將來年老色衰……”
“我是如此膚淺之人麼?”張公子又瞪了一下眼睛。
“原來如此……”端木翠彆有深意地拉長了音調,“既如此,我便放心了,張公子說過什麼,自己需得記得,切莫出爾反爾,傷了翠玉的心啊。”
“那是自然。”張公子滿口應允。
端木翠又看展昭:“展大人的膽色如何?”
“勉強說的過去。”
“那便好,待會如有變故……”
“展某自會應付。”
端木翠諱莫如深地一笑。
如有變故?會有什麼變故?
端木翠適才的話似有所指,莫非這翠玉,並不是張公子想象中的貌美嬌妍?否則,端木翠為什麼一再要張公子表明“並非為了容貌”而愛上翠玉?正思忖間,內間絲竹之聲漸起,曼妙宛然,伴隨著絲竹之聲,一個盛裝美貌女子自內屋款款而出。
張公子激動不已,霍地站起身迎上去,握住那女子雙手:“翠玉。”
翠玉低首一笑,嬌羞無限,甩開張公子雙手,就著絲竹之聲,在方丈之地翩然起舞。
張公子看的雙眼發直,癡癡退回桌邊坐下,目不轉睛追隨著翠玉的一顰一笑,飄飄然不知身在何處了。
展昭看看翠玉又看看張公子,渾然不明白端木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端木翠隻是微微一笑,示意展昭留意翠玉。
展昭又看了片刻,漸漸看出了些許端倪。
這翠玉甫一露麵,確是千嬌百媚楚楚動人,隻是漸歌漸舞之間,容顏愈顯怪異,卻又說不出怪異在哪。電光火石之間,展昭驀地瞭然:翠玉老了。
眼前的翠玉,雖然體態嬌妍,然而眉目之間,已綴上細絡紋路,似乎已經老了十歲。
展昭駭然,看向端木翠時,端木翠知他已看出究竟,微微點頭,那張公子猶自不知,依然陶醉在翠玉的曼妙舞姿之中。
再過得片刻,張公子的臉色漸漸變了,身子也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翠玉實在是老的太厲害了。
她的眼皮下耷,兩頰深深的限了進去,臉色由白嫩紅潤轉為乾癟蠟黃,背漸漸佝僂下去,頭髮亦有了蒼色。
張公子的額頭冒出顆顆冷汗,忽地大叫一聲,便向門外奔去,哪知端木翠的動作更快,起落之間便將張公子的胳膊扣住,冷笑道:“張公子,你莫忘記答應過我什麼,眼前之人,可是要與你舉案齊眉的娘子。”
張公子喉頭嗬嗬有聲,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翠玉忽地咧嘴一笑,原先的扁貝玉齒變作了黃黑相間的鬆動老牙,稀疏的牙齒之間,露出猩紅牙肉來。
張公子再也忍不住,慘叫一聲,扯破了半幅衣袖,連滾帶爬,奪門而去。
端木翠哈哈大笑,忽地看向翠玉:“孽畜,還不現形!”
話音剛落,翠玉身上的衣服裂帛而飛,展昭再看時,哪裡還有翠玉的半分影子,分明是一個身高不及兩尺,弓腰縮背的的乾癟老太,頭上隻剩幾縷白髮,指甲彎曲細長,周身皺紋堆疊,竟說不清她已有多老了。
展昭倒吸一口涼氣,那東西忽地伸出舌頭,在嘴周遭舔了一舔,昂首嗷叫片刻,旋即如同獸一般竄進了內屋。
絲竹之聲立止,內室杳無聲息,方纔所現,竟恍如一夢。
良久,展昭沉聲道:“端木姑娘,這不會隻是細花流的易容術吧?”
端木翠笑道:“什麼易容術,這是一隻活了四百多年的魑。”
展昭駭然。
端木翠吃吃而笑:“人間有法,鬼域有道。開封府掌世間法理,細花流收人間鬼怪,展大人,現在你可明白?”
展昭沉默良久,才道:“難怪跟細花流有關的案子,大人總是不再追審。所謂魑魅魍魎妖魔精怪,展昭一直以為隻是誌怪之說,冇想到今日會親眼得見。”
端木翠笑道:“人老化鬼,物老成精,這世上,本就是人鬼共存妖魔並生,展大人見多了人就覺得世間無鬼,那鬼見多了鬼豈不也覺得世上無人,唯鬼是尊麼?”
展昭默然。
端木翠又道:“這道理並不難解,你是聰明人,包大人能明白,你也一定能明白。”
“包大人?”
“細花流多次從開封府手中帶走人犯,依包大人的性子,不問得清楚,怎麼會乾休?”
展昭瞭然,微微點頭。
端木翠見展昭仍有迷惘之色,心中微曬,歎口氣道:“一時半刻你未必能解,不過無妨,以後互通往來,你自然明白。”
“互通……往來?”
“包大人讓我請你進端木草廬,你不會真當隻為看魑戲吧?”端木翠嫣然一笑,“今日點到即止,展大人請回吧。”
“那展某不叨擾了,”展昭起身離去,行至門口忽又迴轉,“適才張公子曾說被籬笆門咬了一口,又說曾看見一張嘴……”
還是那句話,物老成精。端木翠意味深長地笑。
端木翠笑的很美,展昭卻被她笑得遍體生寒,再看那院中,一草一木,一帚一箕,都似竊竊私語,成了活物。
你讓展昭自己走出去,他當真心頭髮怵。
“非是主人引,不過端木橋。”展昭尷尬,“煩請姑娘引路。”
麵對江洋巨匪山澤悍盜也不曾退卻半步的展昭,向著滿目精怪,禁不住毛骨悚然。
還要互通往來?罷了罷了,人間有法鬼蜮有道,人鬼殊途,還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