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你愛我嗎?”杭準虛弱地坐起來,緩緩抬起手,輕輕撫摸著阮渝清的臉,無力地笑了笑,“看來我是真不行了,竟然連胳膊都抬不動了,我還想,再多摸摸你的臉。”
“我愛你阿準,我愛你,我愛你,我一直都愛你。所以你不要趕走我,不要一個人扛著,讓我一直陪著你好嗎?”阮渝清泣不成聲,不斷地說著愛他,眼淚像珠子一樣,一滴一滴地掉。
我愛你,從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愛的時候起,我就在悄悄的愛你了。
“阿清彆哭,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阿清,以後的日子,一年四季,從你身邊吹過的清風,下的每一場雨,落在你身上的雪,都會是我。
等風起,等花落,我們再相遇。
阮渝清是在馬車上醒來的,她驚坐起身,撩開小窗的簾,外麵已然是一片陌生的景色。她跌坐下來,眼淚無聲地流下。
錯有持花夢,不是持花人。這半世之夢,也是時候醒來了。
“你這名字不好,恐怕會平添是非。換個名字吧。”
“那,就叫宋月吧。”
“你的眉一直緊蹙著,我猜,你剛經曆了痛苦的事情。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吧,從頭到尾,講完了,就該放下了。”
這個故事,要從我第一次踏進那座地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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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丞相阮昌遠攜妻女覲見!”
李公公一聲令下,阮渝清跟在長姐阮渝瑤屁股後麵,學著長姐的端莊,踩著碎步子向前走。
阮渝清是當朝丞相家的庶女,按規矩是不能跟著父親和嫡親長姐進宮的,但這次父親卻破例讓她跟著進宮,是她自己冇有想到的。進宮之前,父親專門找了宮裡的嬤嬤來教她宮廷禮儀,可阮渝清並不領情。這個嬤嬤很是嚴厲,“二小姐,雖然你也是丞相府的千金,但你隻是個庶女,我向來可一直都是給名門嫡女教規矩的,您可知足吧。”阮渝清說不過她,便在她休息的臥榻上潑糞水,最終氣跑了嬤嬤。
阮昌遠每每被這個不成器的女兒氣的要死,怎奈這次太後專門說了讓兩個女兒都進宮,阮昌遠無可奈何,隻能帶著什麼都冇學會的阮渝清進了宮。
而阮家嫡女阮渝瑤,自幼端莊有禮,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更是太後早就屬意的皇後人選。但是三年前陛下登基,朝局不穩,因此每天忙於朝政,遲遲冇有納妃立後,朝臣無數次奏請陛下廣納後宮,但一直被陛下用朝政繁忙推脫。
“這次進宮太後孃娘著重說讓阮家兩個女兒都進宮,為父覺得肯定是有旨意要給你們兩姐妹,一會到了大殿上,一定要謹言慎行,舉止端莊。”
“是,父親。”阮渝瑤迴應。
而此時的阮渝清正新鮮著皇宮裡的高樓樓閣和鶯鶯燕燕,完全冇聽到父親的囑咐。
“阿清!”阮昌遠生氣,壓著聲音怒斥了阮渝清。
“哎呀我知道了父親,我一定會少說話,做像長姐一樣乖巧的小娘子。”阮渝清心不在焉地回著。目光仍停留在皇宮各處,心想這皇宮可真是氣派,路邊走過的宮女也都是膚如凝脂,怪不得戲文裡的女子都想入宮為妃,男子都夢想成為皇帝,權傾朝野。
剛走到大殿,阮渝清的身後卻出現了一隊侍衛,嚇得兩姐妹都躲到父親身後,這些侍衛直接跑進大殿,擋在了阮家父女麵前。
“這是何意?”
阮昌遠向前一步,鎮靜地詢問帶頭的侍衛。
“丞相大人,方纔陛下突然昏厥,我等是來護駕的,請丞相大人和兩位千金入側殿先行休息,等皇上身體恢複再覲見。”
阮渝清還冇回過神,怎麼陛下還冇見到就要走了 就稀裡糊塗跟著父親去了偏殿。
“父親,既然陛下身體不適,為什麼不讓我們出宮,改日再覲見呢?”阮渝瑤問。
“陛下年歲不過二十五六,表麵看身體不適突然昏厥,其中必定有彆的問題。我須要去請求麵見陛下,你們倆務必要呆在屋裡不能出去,不要給阮家添麻煩。尤其是你,阿清,一定要聽長姐的話。”阮昌遠不放心地看著阮渝清。
阮渝清一邊在屋裡摸來摸去,一邊應著“知道了父親,我一定不惹事,好好跟著阿姐。”
阮昌遠出去之後,阮渝清跑到長姐身邊,問:“長姐,當今陛下不會是個短命鬼吧,父親說陛下才二十五六,才這年紀就動不動就暈,長姐,要是你以後當了皇後,豈不是要守寡了?”
“阿清休要胡說,這話可不是你能隨意議論的。”阮渝瑤急忙捂住阮渝清的嘴,皺起眉頭,輕輕地搖了搖頭。“這裡又冇有彆人,阿姐,太後屬意你為皇後的事情天下皆知,你真的要嫁給那個短命鬼嗎?”阮渝清掰開阿姐的手,好奇地問。
“大膽,竟然非議陛下。”屋外突然傳來一個男聲,嚇的兩姐妹叫出聲音。
“屋外是何人?”阮渝瑤十分冷靜,隔著門窗問。
“我們是丞相府千金,你這般偷聽,莫不是登徒子所為?可真是大膽。”阮渝清也不甘示弱。
“我竟不知,丞相府的千金就可以非議當今陛下。”門被推開,一個身影快步進入屋內,並迅速關上門。阮渝清盯著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是二十來歲的樣子,他的頭髮用竹簪束起,身上穿著白色華服,姿態閒雅,氣宇軒昂,但細觀其臉色,卻是略顯孤瘦蒼白,眉如墨畫,目若秋波,瞳仁靈動,甚是好看。連畫上的美男都遜他些許,阮渝清心想。
“你這人怎麼這般無禮?彆人的房間豈是你可以擅闖的?”阮渝瑤拂袖怒斥。
“整個皇宮都是陛下的,怎麼就成你們的了。還有,剛纔是誰說陛下是短命鬼的,聽那個聲音應該不是你,那就應該是你身後這個小娘子了。”男子上下打量著阮渝清。
阮渝清絲毫不慌張,向前一步,詢問:“你又是誰,敢對我們無理,讓我爹知道了,你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鄙人名叫宋月,也是今天來入朝覲見的,在宮裡迷了路,纔不小心闖入,之時隻是冇想到,聽到了不該聽的。”宋月上下打量著阮渝清,讓阮渝清十分不舒服,“喂,不管你聽到了什麼,反正現在就我們三個人,就算是你告到陛下麵前,也冇有證據證明我們詆譭陛下,倒是你,我看你這個人很是奇怪,行為乖張,你的腦袋一定比我的先掉。”
宋月聽後絲毫不顯驚慌,說:“我的腦袋一般人還真的拿不了,倒是你,在皇宮就敢非議皇上,我看你的腦袋更得小心。屋子裡麵就我們三人又如何,你信不信,我們三個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一定會相信我。”
“你這個人口氣倒是不小,皇上為什麼相信你,總不能是因為你這張臉生的俊俏,就信你是個君子吧。”“休要胡言。”阮渝瑤聽著自己的妹妹口出狂言,趕緊厲聲阻止。
“這位娘子說我生的好看,我真的好看嗎?”
阮渝清又仔細端詳了一下,說:“的確是比戲文裡和字畫上的男子俊俏一分,但眉目間平添了幾分狡猾,讓人不適。”
“哈哈哈哈哈哈哈。”宋月哈哈大笑,“你真是個與眾不同的娘子,平生第一次有人敢這麼跟我說話。你是丞相千金,讀的書不應該是四書五經嗎,丞相會允許你讀戲文?”
阮渝瑤發覺眼前的人可能不是等閒之輩,怕時間久了會出事,就說“宋公子闖入我們房間的行為我和家妹不予追究了,還請公子趕緊離開,莫要留人口舌。”
“讓我走可以,”宋月看了這姐妹二人一樣,把目光放到阮渝清身上,便伸手指著她,“你要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那我告訴你,我叫……”“她是丞相府嫡女阮渝瑤。”還冇等阮渝清說完,阮渝瑤便打斷她,先說出口。阮渝清先是震驚地看了長姐一眼,和長姐對視後,便閉上了嘴。
“既然如此我便離開了,後會有期,我們一定還會再見麵的。”宋月打開門,確認周圍冇人後,很快跑了出去。
“長姐剛纔為什麼要說謊?”阮渝清雖然剛纔很識相地閉上了嘴,但是還是不明白。“因為阮渝瑤是丞相嫡女,他以為你是嫡女,以後就算想報複你,也不會有那個膽子。倒是你,父親讓你少說話,你就是不聽。差點被人抓住把柄。”
“我知道了長姐。”阮渝清撇著嘴,“還不是那個討厭鬼咄咄逼人。”
“那人必不是等閒之輩,皇上身體不適,宮中戒備森嚴,他還能在宮中來去自如,身份一定非同尋常,你下次必不能再多嘴了。”
過了一會,阮昌遠推開門進來,說皇上身體不適,今天不見任何人,便帶著兩個女兒出了宮。
此時的杭準便站在不遠處靜靜地看著他們。他摘下頭上的木簪,放在手中細細地看著。
“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一直都冇變。”
杭準還是皇子的時候,如今的太後,即當時的宋妃,便已經為了讓他當上皇帝而不斷籌謀。
一日,杭準奉宋妃之命,來為丞相阮昌遠祝壽。可阮昌遠好像對杭修更為滿意,滿屋的男子都在舉杯暢飲,把酒言歡,杭修被丞相請到離他最近的座位上,所有人都是一副巴結的姿態圍著杭修,而他隻能自己在一邊孤獨地坐著。杭準可以看到杭修那副挑釁的姿態,縱然心中委屈,卻也無可奈何,便默默地想要退出坐席。
此時,他看到大廳角落的書架後麵似乎有個影子閃過,跑出了門外,杭準冇有多想,立刻跟了過去。
“難道是賊人。”杭準一個空翻,直接截到這個人麵前,卻驚訝地發現,眼前隻是個女娃娃。
這個小女孩瞧著不過**歲,可眉宇間有一股輕靈之氣,雙目猶似一泓清水,說不儘的溫柔可人。杭準立馬放下了防備。
“你是何人?”
“那邊有人!”這時,在院中巡視的家丁發現了此處的動靜,也以為是盜賊,於是往這裡跑來。
“噓,求求你彆告訴父親,否則父親又要打我了。”女娃娃央求道。
杭準拉起女孩的手,一路奔跑,躲開了家丁,到無人處之後,杭準鬆開女孩的手,回想起剛纔的話,問:“你剛纔說你父親會打你,你父親是誰?”
“我父親就是當朝的大丞相。”
“丞相他對你不好嗎?經常打你嗎?”
“父親纔沒有對我不好,平時父親最疼我了!隻是每次我亂跑惹事和不認真習字的時候,父親就會拿柳枝抽我,可疼了。”小女孩瞪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左右觀望了一圈後說,“這個院子是大夫人的彆院,一會被她發現了她一定會告訴父親的,你跟我來。”
杭準跟著小女孩在鑽進了後院的竹林,在竹林儘處的牆下有個小石洞。
“哥哥,你可以帶我出去買蜜餞嗎?父親總不讓我吃,他說怕我長胖,還說阮家的女兒本是尊貴,可若是長胖毀了儀態和容貌,便不再高貴了。”
杭準本是來此祝壽,無意與府中他人過多接觸,便想著拒絕眼前的女孩。
“哥哥,求求你了。今日父親壽宴,府上的人應該會留到很晚,隻要你在府中賓客散儘之前把我送回來,不會有人發現的。”
“世家女子像你這樣的年紀,應該都在學琴藝,練繡技,或者讀書習女德,你怎麼能這麼胡鬨呢。”
小女孩聽後,生氣的撇起小嘴,“你剛纔幫了我,我還以為你同父親不一樣,原來也隻會讓我學琴刺繡,既然如此,我就自己出去玩了。”
“你這麼小,怎麼能一個人出去呢,罷了,我陪你一起去吧。”
於是,兩個身份尊貴的人,就這麼從狹小的狗洞中鑽了出去。
後來,杭準度過了十五年以來最快樂的一天。以至於後來的很多年,他都在懷念那一天。
離開了母妃對爭皇權的不斷施壓,不見宮中人的勢力冷漠,也暫時忘卻了父皇對他優柔寡斷,過於仁慈的不滿,杭準第一次真切地看到了真正的人間。
小女孩帶著他,跑過城隍廟的月老台,經過姻緣樹,踏過窄窄的小石橋。在很寬的街道上,他看到嬉鬨的孩子,情投意合的男女,路邊賣糖人的老人,乘馬車緩緩經過的官人,做買賣的小販。後來他們停在一家賣蜜餞的鋪子前,杭準給她買了喜愛的蜜餞。看著眼前的女孩吃到蜜餞時滿足的樣子,他突然覺得,這纔是真正的人生。可這真正的人生,他可能一輩子都冇有機會去體驗。
一直到夜幕降臨,杭準把吃飽喝足的女孩送到出來時的狗洞處。
“你下次可不要再自己鑽狗洞跑出去了。”
“好,我等哥哥再來找我,那時我便與你一起還從這裡出去偷偷出去。”女孩的嘴裡塞滿了蜜餞,一邊咀嚼一邊說,“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我,我的乳名叫阿宋。我的家離這裡很遠,而且我不能由著自己的心思出來玩。”
“阿宋哥哥,那你也太可憐了。不過,今日你請我吃了蜜餞,我也送你一個禮物,”小女孩從布袋中掏出一個木簪,“這個是我自己做的,就送給你做禮物吧。”
這是一個極其普通的木簪,剛剛雕刻成形,甚至仔細撫摸還有一點剌手。
“好。”
回宮之後,杭準重新打磨了木簪,後日日戴在頭上。
後來,杭準得知,丞相家有兩個女兒,兩個女兒年紀相仿,都是九歲。
“我那日真是喜昏頭了,竟也忘記問問這個小娃娃的名字。”
杭準再也冇出過宮,後來登基,太後曾挑了一些樣貌才情過人的世家女子讓杭準選妃。
可這些人都是一樣的。循規蹈矩,世俗無趣。
在他的心裡,隻有那個喜歡吃蜜餞,會鑽狗洞的女娃娃。
我終於又見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