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你餘生有佳音 第10章

“假裝對彆人很寬容，其實就是自己無能，因為不敢傷害彆人，就懦弱而蒼白地解釋成原諒”。這句話是初禾教給佳音的。

孟時年喜歡帶季佳音去教堂前麵的廣場喂鴿子，但是比起喂鴿子季佳音更喜歡拿著她便當盒裡的那幾片火腿去喂路邊的流浪貓，那是她從自己的嘴裡省下來給它們的。她認為流浪貓和她一樣，都是在這廣袤天地努力掙紮活著的生命體。流浪貓也會疲倦，會頹唐，也會仰頭看著億萬光年以外不滅的星火，叫喊，這個世界這麼暗可你為什麼能一直那麼明亮！如果她的投食，能恰好拯救一隻瀕死的小貓，那將會成為她的福報，而福報積攢多了，說不定上帝能削減她的罪惡，說不定她能有幸看到萬惡的儘頭。

近日來她明顯感覺到江蓉蓉的脾氣變得暴躁了，就算是週末也不會出去而是偶爾有陌生男人來，關緊房門，佳音也不知道他們在裡麵做什麼，可能在做一些隻有他們自己知道的事。所以在更多的時間裡，她更喜歡和初禾一起去學校附近新開的甜品店喝奶茶，一邊喝奶茶一邊看書是一件很不起眼卻很愜意的事，初禾的笑話總是很新穎且源源不斷，所以在奶茶店和初禾身上，能找到她需要的快樂和欠缺的時光。這世上看似最尋常的事，都是季佳音求而不得的事。

某個週末的晚上，江蓉蓉一反常態的冇有看愛情連續劇，也冇有酗酒，而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安靜的睡覺。聽見有人敲門，佳音不用想也懶得想，打開房門。

“你媽媽呢？”

“裡麵睡覺。”佳音開門後甚至懶得去看清男人是誰或者他長什麼樣子，無關緊要，徑直的走回房間。

突然，伴隨著邪惡的笑聲，一隻手從後麵竄出來，抓住她，那粗糙的手掌從她的腋下伸過來纏住身體，穿過她還冇發育完全的兩胸。像，蛇。對，就是像一隻毒蛇那樣纏繞，勒緊。另外一隻手也跟上來，再纏繞，再勒緊。由於過度的震驚和恐慌，佳音覺得腦袋，或者說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她想呼喊，聲帶在振動卻喊不出一個完整的字，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她拚命掙紮試圖把他從身上卸下來，力氣懸殊，她轉頭看清了男人的臉，那男人猥瑣狡詐的笑使她的臉上多了很多的溝溝壑壑。佳音胃裡翻湧，一股噁心湧上心頭，讓她隨時都要吐出來。那噁心來自神經中樞，來自條件反射。那感覺季佳音永遠忘不了。

“既然你媽在睡覺，那就你跟我玩玩吧，反正你長大了。”是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翹首以盼，期盼著季佳音長大，盼的日日夜夜不能寐，盼的茶不思飯不想，盼的天地都為之動容！

佳音終於知道了，這就是儒家所謂的“忠”和“恕”，忠恕即為“仁”，

“忠”是終結的忠，“恕”是束縛的恕！而“仁”，是任人宰割的仁。

伴隨著男人的笑和佳音的嗚咽，江蓉蓉打開了房門，而她打開的那扇破舊的門，在季佳音看來，就是救命的天窗，就是上帝伸出的援手，是無儘黑暗深淵裡唯一的一絲絲光亮。

隻見江蓉蓉手裡拿著剪刀，直直的戳向男人的肩膀。男人見狀急忙鬆開那隻鹹的發臭的臟手，一把奪過江蓉蓉手裡的剪刀扔出門外，看看自己被戳中的肩膀，狠狠地瞪了一眼，捂著傷口快步跑了出去。他瞪的是誰？是季佳音？是江蓉蓉？還是他那冇有完成的夢。

男人走了，那血跡從臥室到客廳，再蜿蜒出門去，像是要在季佳音那個破敗的家畫上一條愛的弧線。

江蓉蓉瞬間癱坐在地上，把頭伏在膝蓋上雙手環繞著自己大聲痛哭起來。那是季佳音第一次看到江蓉蓉哭，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哭了很久很久，哭的心酸，徹底。像是要把什麼藏在心底的委屈都哭出來。她是江蓉蓉，那個無時無刻不保持高傲姿態的江蓉蓉，但是這一刻，彷彿受到傷害的不是季佳音，而是她自己。無論如何，季佳音都還是感謝她保護了自己。那也是她們生活在一起的很多年裡，季佳音第一次，覺得好像也冇那麼恨她了。這一場，江蓉蓉打了彆人，可看上去，她卻輸了。

由於長時間的被忽略和得不到交流，季佳音似乎喪失了一種能力——傾訴的能力，她越來越不太能準確清楚的表達心裡的想法和話裡的意思。季佳音也曾幻想過，在這荷爾蒙分泌籠罩的校園裡會藏著美好的初戀，他們傳遞紙條，牽手，擁抱，然後接吻，在紅色跑道圍起來的綠色操場圍成的圓圈裡，形成一個美好的宇宙。女孩子踮起腳尖，露出白色的襪筒，他們牙齒觸碰牙齒，舌尖品嚐舌尖，心跳連著心跳。可是，在那雙神秘到五彩斑斕的雙手來臨之際，那些本該屬於她應有的青春期少女的悸動，也隨之消散了。她想，男人和女人之間也許會發生故事，但是不一定會美好。

青春期的女孩子似乎有越來越多的話是季佳音無法對孟時年說出口的，有些事情是不能告訴孟時年的，有些事情是不必告訴孟時年的，有些事情是根本冇有辦法告訴孟時年的，而有些事情是：即使告訴了孟時年，也馬上會後悔的。所以麵對孟時年遞來的溫柔洞口，季佳音寧願選擇沉默，幸而還有初禾，一個與她來自不同星球的女孩子，她們邂逅，敞開心扉，慢慢靠近，然後無話不談，也包括她噩夢般的遭遇。多年後季佳音回憶起這件事的時候總是想，假使自己當初足夠聰明，那麼，最後的辦法就應該靜下來，啃齧自己的寂寞，或者反過來說，讓寂寞來吞噬自己。

對於季佳音的避而不談，孟時年也冇有任何辦法。他也隻是發覺季佳音變得像路邊受驚的流浪貓，初去投食時，因為怕人而迅速彈開。他隻能撫摸，安慰，以求讓她放下警惕。因為他懂她的孤獨，脆弱，與孤立無援，他知道季佳音像一隻小甲蟲，需要被保護。

但是由於害怕回家，佳音選擇了住校。這也就意味著她放棄了孟時年每天送她回家的那條路，以及那個少年單車的後座。

閒言，是最冇有用的話，是無法寫進教科書裡的話。但是即使多麼的輕描淡寫，也會有三分傷人。

女生宿舍門口，佳音提著暖水壺打水回來，準備開門，從門縫裡麵傳出來一陣激烈刺耳的討論，宿舍裡的幾個人，興奮問

“你們聽說了冇？季佳音為什麼來住校”

“我知道，聽說，好像是她媽的嫖客在她們家乾什麼了，鬨了好大的動靜。”

“你們說季佳音還是不是處女？”

“我覺得肯定不是，在那樣的環境裡長大的，還能是個出水芙蓉啊！”

“對對對！我也覺得她媽肯定早就把她拉下水了。”…

“就是！”

捏造一個謠言來詆譭他人，歪曲一個事實去中傷他人，似乎能給人帶來身心愉悅的快感，獲得到精神的極大滿足，洗淨靈魂以及發生質的昇華。佳音麻木的心早就已經不知道該去怪誰，隻是她看到手裡暖水瓶好似上了發條。她在門口呆呆地站了很久，不知道如何殘忍的去推開那扇門，又該以何種姿態去麵對那扇門裡麵的那群人。那些話，猶如一篇優美的樂章，每一個字都是跳動的音符，在季佳音的心上演奏著莫紮特的交響曲，所以當她推開這扇門的那一刻，不合時宜的就像是阻止了一切美的發生……殊不知，世人皆知笑人。笑人無妨，笑到是處便難，到可以笑人時則更難。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來自《季佳音隨筆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