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例行早朝。
天子車駕一早便在我府門外等候。
但我躲在府中,就是不露麵。
幾個刁奴提著刀槍棍棒在府門外一擺,小內官終是不敢闖進來。
這可急壞了站在午門外等候早朝的諸大臣。
眼見就要過了早朝時辰,午門終於大開。
諸大臣議論紛紛,齊齊看向首輔郭丞相,站在首位的郭丞相如往常一般沉靜,看不出任何端倪。
百官簡單整理了朝服之後,魚貫而入。
等百官步入大殿後,這才發覺隻有太後臨朝。
天子去哪裡了?
這是百官心**同的疑問。
而本該是大將軍站的位置上,也冇人。
有些個愛琢磨事兒的大臣,心中開始盤算起來。
冇想到我前幾天朝堂上那任性一鬨,竟讓事態發展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嘩變?
我可處理不了這種事。
大涼以武立國,先帝在時,那些個驕兵悍將心裡有底氣,不管到哪都是橫著走。朝野上下,透著一股驕橫殺伐之氣。
郭相又如何,先帝是尊著他、敬著他。但跟這些個功勳猛將相比,他就得靠邊兒站!
多少朝議,不都是先帝一聲令下,然後底下一眾悍將齊聲叫好。
那什麼三省六部,內閣,司禮監,不過就是個擺設。
先帝倉促駕崩,這風氣,一時半會怕是難改。
嘩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新帝第一天就拿“爹”開刀,這還得了?
新上任的大將軍安敬思跪在我的麵前請罪。
昨夜,京城內剛傳出來那麼點風聲,安敬思便痛痛快快地從被窩裡脫離出來,披了掛,拿了劍,帶著家兵騎馬出府。
有巡夜的禁軍上前檢視,安敬思也不含糊,親自上手繳了禁軍的械,然後把裝備賜了家兵用著。
在征戰沙場的猛將想比,那些個禁軍就是擺著好看的娘們兒。
安敬思就這麼一路過關斬將,在不奏報的情況下登門拜訪了已經被我搬空了的王傑府。
安、王二人究竟聊了什麼,冇人知道。
隻一盞茶功夫,安敬思雙手揣袖,急匆匆從王傑府上奔出,留下家兵在王傑府,自己馬不停蹄趕往京城諸營。
我也不清楚安敬思是如何單騎說服京城各營的。
隻是事後安蒙心含糊告訴我,京城各營有不少安敬思昔日同袍。
結果是,以雷霆手段斬殺數員將領之後,安敬思順利接管京城防務。
安敬思請的,便是違律夜行,衝撞禁軍,假托帝命,先斬後奏之罪。
奶孃在一旁小聲提醒,我這纔回過神來,連忙扶起安大將軍,說道:“哎呀,你做的很好,嗯,很好!”
安敬思依舊不敢起身。
奶孃在一旁小聲道:“陛下還冇赦大將軍死罪呢。”
我“哦”了一聲,故作嚴肅的說道:“安……安大將軍,朕,咳咳,朕赦你無罪。”
安敬思這才起身奏道:“臣還得去各營巡視。”
“去吧去吧。”我連連擺手道。
確保了京城無虞,我也終於鬆了口氣。
當天午時,幾乎在安敬思牢牢控製住京城各營之時,內閣也遞出了一篇郭相寫給天下人的公開信。
洋洋灑灑三千字,這篇文章旬日間傳遍天下,這事兒就這麼平了。
私以為丞相文采比我那死去的二哥差多了,不過這信的意思倒是清晰。
無非就是揭露大將軍趁先帝新喪屍骨未寒之際,便迫不及待脅迫新帝妄動乾戈;
新帝重孝,果斷拒絕大將軍無理要求,並當朝罷黜大將軍。
一杆筆,四兩撥千斤。
這就是郭相的能力。
先帝在時,士子天然氣短。
但時代變了。
郭譽風,先帝在時,便能憑一己之力與五位行伍出身的國公周旋多年。
此文一出,天下將士無論多麼看不上這個所謂的靠嘴上位的丞相,皆自發為先帝戴孝。
隨後兵部調兵文書快馬到前線。正在作戰的數萬南征大軍安穩撤離南境,以待新令。
安敬思敢殺人,郭譽風敢寫這篇公開信,都是一個原因。
底氣。
先帝給的底氣。
即便先帝已作古。
若王傑是眾將士的“爹”。
那先帝就是將士們心中的神。
多少硬仗,先帝親冒矢石;
多少危難,先帝親自斷後;
多少大捷,先帝身先士卒。
不過禍害先帝功勳老臣的這口鍋,算是結結實實給我背上了。
這場風波過去之後,京城內那些個做官的人精,主要有兩個去向。
一個是國舅那裡。
外戚王家府上依舊熱鬨,前去拜謁的人絡繹不絕。
一個便是那天下士人的領袖,內閣首輔,宋國公,郭譽風郭丞相。
有意思的是,宋國公府與王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那篇公開信寫完之後,郭相便告病在家,閉門謝客。
一個人也不見。
拜訪,不見;
和一個冇有拜訪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依然冇有人來我的王府。
不對,有一個。
那個安蒙心,大部分時間都是膩在我的府上。
但這幾天我實在不願意看到他。
理由很簡單,我許給他的六品,宮裡依舊冇有動靜。
作為皇帝,一想到此事我就火大。
為此事,這幾天我不知道砸壞了多少從王傑府中抄來的價值不菲的瓷器。
奶孃倒是耐心,立刻著人打掃乾淨。
恐怕天下的有識之士,都知道我這個皇帝是個什麼成色吧。
所以這段時間我要麼呆在我的王府內鬥蛐蛐;要麼走街串巷尋花問柳;要麼京城內肆意縱酒,馭馬奔馳。
總之,這十多天,一次早朝冇去。
聽聞郭相自上次告病後,亦從未離府。
這天,剛用完早膳,府上便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得不說,教我讀書習字的老學究,現為當朝太傅的軒轅謙,是我認識的人裡麵,又臭又硬的那一個,連我這種無賴也拿這老東西冇法子。
在我的刁奴的威懾下,就連宮內的車駕都不敢進來,他軒轅謙就敢。
就這麼一個瘦高老頭兒,昂首闊步,麵色不改,頂著刀尖不退反進。
畢竟是我的啟蒙老師傅,刁奴們也對其脾氣頗為熟知。
這老頭子,什麼事兒都敢做出來。
眼看著老頭子不避刀劍,大有以死明誌之意,刁奴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隻得給這個老頭子讓出一條道兒來。
看著老頭子昂首闊步而來,我攏了攏身上的大氅,歪斜著的上身不自覺的挺直。
安蒙心見勢不好,腳底抹油,不知道躲哪裡去了。
這個酒肉朋友!
麵前這個老頭子,我打心底裡還是怕的。打記事起,軒轅謙便被安排在我身邊,較真兒的軒轅謙不知道在我手心上打了多少板子。
那時候年少,我為了少受皮肉之苦,還真耐著性子練出了不錯的書法。從那以後,即便我行文偶有語言不通之處,但老頭子看我紙麵整潔、字體娟秀,語氣上也就冇那麼嚴厲了。
那時我剛有男女有彆的意識,唸到老頭子既然喜歡“美”,那便投其所好,拉著安蒙心一起去美仙樓重金贖了兩個自以為很美的娼妓。
兩個**歲的少年穿過大半個京城,硬是把兩個美人兒塞進了老學究的被窩裡。
然後整整七天,軒轅謙就冇在我的王府出現過。
七天之後,老學究終於出現,全程陰沉著臉教我習字。
老學究雖然冇個笑臉,但我以為我的“禮物”肯定是奏效了。
因為從那以後,打手心的次數確實少了。
但是,學生對老師的恐懼,是天生的。
我那死去的二哥誇我字寫的還湊合,我很明白這不是天分使然,也不是什麼人如其字,箇中酸楚隻有我懂。
我終究是冇有起身,看著麵前昂首而立的太傅,儘量壓製住不安,故意放慢了語速說道:“太傅來此何乾?”
這位當朝太傅厲聲道:“無他,請辭!”
我麵露驚喜,大聲道:“是真的嗎?”
太傅冷哼一聲,麵帶譏諷的說道:“你巴不得我走,老夫比你還巴不得!陛下身為天下之主卻不理朝政,太後已有意祭告祖廟,廢掉你這個失德之君,立先帝四子晉陽王禮實。鄙人為帝師,難辭其咎,故先一步請辭!”
我一時竟難以分辨訊息的真假。
如果這訊息是真的,安蒙心為何不報?
這幾天,身為內閣首輔的郭丞相一直告病,從未在朝堂上露麵,這麼大的事兒太後能一人做主?
立四哥?
我這剛當了十幾天的皇帝,都還冇打算搬進皇宮,就這麼給我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