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年間,從正月開始,就天災不斷。地震、水災、疾疫、大風雪、旱煌致使罹難者無數,民不聊生。
是年秋,又有癘疫大作,正值“拜上帝會”起事剛有緩和,期間戰事不斷,至十二月。此時朝廷已是千瘡百孔,各路官員無不踮著腳尖,提著心思。也虧得如今都因此無暇顧及其他,一樁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的事便得以掩下。
“脈象如何?”
年長的嬤嬤身著絳色衣裳,看了眼診脈沉吟的大夫,彎腰掩了掩榻上羅帳,問道。
那大夫是外麵尋來的,聽聞醫術了得,才請了他來。
大夫冇說話,換了左手細細切脈,半晌才遲疑道:“這……”
他來前自然是知曉這家是誰的,對權貴之事也略知一二,不曾聽聞有何喜事,便猶豫些,仔細確認後才道:“這位……”他並不知榻上是何人,“是喜脈,已有兩月,脈象尚淺。”
這本是喜事,他剛要道喜,卻見那嬤嬤忽的白了臉,竟一把抓住大夫的手,力氣大得手骨隱隱作痛。
“怎麼可能!”
不由他細想,那本威嚴刻薄的老嬤嬤竟眼中驚懼,一副不可置信 又有些害怕的模樣,邊叫他再仔細切脈。
大夫心思一轉,隱有了猜測,卻不敢表露,隻推辭醫術不精,又說是飲食不當或月事將至也可導致脈象紊亂,聽他如此,嬤嬤也不好再強求,心中又恍惚難斷,隻給了封口的銀子,這才由著大夫抹著汗急忙離開。
這位嬤嬤上了年紀,雖說自己不曾有孕生子,卻見識過不少,裡麵固山格格近月來胃口不好,吃過便吐,懨懨的過了一個多月,隻以為是身子弱,正要尋大夫來瞧時,誰知格格自己就好了,且胃口大開整個人豐腴了不少。
誰也不曾往那方麵想去,隻以為是受了風才如此,可巧固山格格的姐姐帶著一子回府,見了固山格格很是驚訝,玩笑說固山格格此時與她孕子時體態相似,這一說可就不好,固山格格當即變了臉色,待她走後才吞吞吐吐與嬤嬤說道,想起自己一日腹中疼痛,捱到午睡時做了一個夢,夢中朦朧如隔紗霧,隻依稀記得似見到身下有血流,而後對麵有人點頭,似說了什麼,她冇聽懂也冇記住。緊接著彷彿有光團落入她腹中,當時隻覺腹中一熱。醒來後疼痛消除,她便也冇放在心上。
嬤嬤聽後臉色不好,心中不知作何感想,隻先告知了固山格格的額娘,聽命請來了大夫,不敢泄露出半分。
固山格格今年十五,正是該來月事的年紀,也是能夠生子的年紀。再想到格格所說夢中事,若血跡為月事,那光團為何?嬤嬤不敢再想,匆匆走去,向上稟報福晉。
眾人驚駭,難以置信。固山格格自小到大從未出過家門 半步,更彆提與外男相會,身邊伺候都是丫鬟,平日裡寸步不離,就是貝勒爺都冇見過幾回。如今卻有了兩月的身孕。這!這可如何是好!
難不成,還真是托夢有孕?
捨不得女兒,又怕傳出去丟了臉麵,福晉差人去偷偷買了些落胎的藥,連貝勒爺都冇提,叫固山格格喝了下去,誰知那胎妖異,便是用儘了方法也打不掉,倒是把固山格格折磨的不成樣子。福晉害怕又心疼女兒,到底還是忌憚那個夢,最後隻得將固山格格送到了莊子裡,派了一眾心腹去守著,並私下交代她們,若格格真生了子,隻管溺死,不得泄露半分,也好保全固山格格。
如此,固山格格便去彆莊代孕,肚子果真一日一日大了起來,卻遲遲不生。待九個月後的一日,腹中疼痛難耐,嬤嬤早有準備,親手為固山格格落了紅,仔細收好帶血元帕,這才請來了收生婆進房中,收生婆對此事自然是毫不知情,還欣喜得了銀兩。
生子時也順利,不過兩個時辰便瓜熟落地,固山格格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倒在床榻上,身下一小嬰兒呱呱墜地,收生婆正抱在手臂上,卻忽察天色驟暗,明明正是未時,天色還亮著,太陽還黃澄澄的,卻都忽然暗了下來,抬眼一看,卻是一輪圓月掛在當空,月前有同色大鳥左右飛舞,頭頂一撮如絲如扇的直立白色枕冠,柔軟挺翹,威風凜凜,身後拖著長長的尾,尾上覆羽,銀白光芒宛若絲綢一般,漂亮極了。
它與圓月渾然一體,似是神鳥一般。
所有人目瞪口呆仰頭望去,心神都被那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大鳥攝住,移不開眼。
那鳥似在舞蹈,飛了三圈兒後竟是站在了月上,轉頭看來,一雙銀白豎瞳華美清冷,直直看向產房方向。
明明離得很遠,眾人卻彷彿看見了它的眼睛,不禁呼吸一窒,卻又似盆冷水澆下,都哆嗦著回神。
收生婆抖了一下, 這纔想起初生嬰兒,剛低頭看去,卻見那剛出生的小嬰兒,皮膚還紅著,卻驀地睜開了眼,眼中銀輝劃過, 竟是與那大鳥一模一樣的豎瞳!
收生婆一驚,倒吸口氣,下意識放下嬰兒向後退去,那嬰兒卻忽然咯咯笑了起來,笑的開心極了,像是看見了什麼高興的事情。不等收生婆驚恐大叫,那大鳥彷彿有所感應,抬首清啼一聲,聲音如珠滑玉碎,清越嘹亮,聞者精神大震,似體去沉屙,輕鬆舒爽,不由沉浸其中。
兩雙豎瞳相對而視,大鳥再鳴一聲,聲音卻低沉了許多,似在道彆,而後轉身而去,飛入月中,消失不見。
嬰兒眼中迅速變幻,豎瞳擴大變黑,變成正常嬰兒模樣,那黑夜,那圓月,也一點點消失,最後待天色如常,又恢複原來模樣時,嬰兒哇的一聲大哭出來,驚醒身旁收生婆,她連忙將孩子抱起包好,卻下意識看了一眼孩子的眼睛。 她心中奇怪,不知為何自己會有這般舉動,卻想不出原因,隻露出笑容急忙叫旁邊幫忙丫鬟開門出去報喜,自己去整理固山格格身下血跡,然而一掀被子,卻是撲鼻的血腥氣,收生婆大駭,心中砰砰直跳,哆嗦著探出手去摸榻上固山格格,觸手冰涼,放到鼻下,已然冇了氣息。
彆莊頓時大亂。
固山格格血崩而亡,不提其他,隻說嬤嬤恨死了那孩子,派人去往福晉處報喪,紅著眼睛軟倒在固山格格屍身旁,看著那孩子喃喃道,“果真是克母的妖胎!”說著伸手探向那孩子,房內丫鬟齊齊低了頭,大氣兒不敢出。
粗糙短手扼上嬰兒嬌嫩的肌膚,卡在脖頸之上,隻要她一用力,固山格格的這個汙點就會消失不見,這樣想著,嬤嬤手中用力,自然掐疼了那嬰兒,她本怕嬰兒哭鬨,卻不想竟是半分動靜都冇有,抬眼看去,驀地對上嬰兒不知何時睜開的眼睛,竟是莫名心驚肉跳,恍惚好像瞧見了銀光劃過,手上動作便遲疑半分,就在這時,房內忽的瀰漫上氤氳霧氣,空氣中傳來若有似無的香氣,朦朦朧朧,說不出的好聞。
聞之卻覺思緒混沌,眼皮都沉重了許多。嬤嬤皺眉,卻還未得及說什麼,身子一軟就倒在地上,不知人事。
“還好還好,來的還算及時。”
房內忽然多出道女聲,聲音清脆好聽,“月前輩走了?”
憑空出現兩道身影,旁邊的回答道,“想必已經離開,否則哪容得這個人類如此。”
說話間,從霧中逐漸顯現兩個身影,俱是尖耳朵尖嘴巴,豎瞳,一身雪白的皮毛,身後拖著長長的大尾巴,閒散的輕輕擺動。
“真是心腸歹毒的婦人。”一狐上前,口吐人言:“貌醜心惡。”
旁邊的狐狸點點頭,一根雪白大尾巴纏了上來,輕柔的將嬰兒裹住,小心翼翼的包在尾巴裡,見嬰兒陷入柔軟的毛髮之中睡得乖巧。這才舒了口氣,“師妹,走吧。”
兩狐轉身,迷霧隨之散去,昏迷的眾人緩緩甦醒。就在嬤嬤剛睜開眼時,已經隱身不見的一隻狐狸忽然回頭現行,碧綠色的獸瞳直直對上嬤嬤的眼睛,見她一驚,嚇得跌坐回去,狐狸眼一彎,轉頭消失不見。
嬤嬤驚駭失語,捂著胸口說不出話。
半晌,哆嗦指著前方喃喃道:“妖……妖精!妖精!”
除她之外,房內其他剛清醒過來的丫鬟都一無所知,一臉不明所以,見她坐在地上紛紛來扶,其中有個心腹丫鬟邊離近細聲勸慰道:“雖惦念格格,嬤嬤也要仔細著身子,那……既已經處理掉了,便是冇有過,格格仍是愛新覺羅的固山格格。”
見嬤嬤怔愣,那丫鬟看了一圈兒又道:“都是咱們的人,準不會汙了格格的清名。”
嬤嬤仍是看著她不語,模樣有些茫然驚懼,挨個丫鬟看去,見她們低著頭,保證不會將此事說出去,竟是微微張口,身子晃了晃,在一眾丫鬟驚呼聲中直接倒了下去。
鹹豐五年秋,固山格格於彆莊受風中殤,因是早夭,不能在祖陵,單辟陵墓葬於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