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命之外 第1章

宣南州，十一月下旬。

正值隆冬。

背靠天邊朝霞的小鎮，在初陽漸起的時候不疾不徐的駛出一列車隊。

年輕的駿馬精神抖擻，毫不介意迎風的漫天飛雪，有力的踏過未融的雪花，使走過的路越發泥濘。

車隊不大不過四架馬車，其中一架馬車上卻擁坐了三人。放在在平常的時候，轎廂坐三個人空間還顯富餘，但奈何正值冬月，就連外麵駕車的漢子們都得輪番上陣禦馬，坐在轎廂中的人隻有架起一爐炭火才能驅散寒冷，本就不大的轎廂自然就顯得擁擠。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夾坐在父母中間。儘管身上的棉衣厚且臃腫，但還是能看出少年身體瘦弱，反觀其父親，身體結實且高大，比起外麵長年奔波旅行的護衛們也不遑多讓，而她母親儘管平庸，但看向孩子的眼裡卻儘顯心疼和慈愛。

在漫天的飛雪中，在顛簸的馬車裡，車隊漸漸遠離了垂鈴鎮。

“孩他娘，不過五天路程就能到紫青城了，臨近過年了，這鎮上最近也冇有大的車隊出行，這次就委屈你和孩子了。”男人說著便揉了揉身邊孩子的頭，一臉歉意。

“那就不能再等幾天嗎？走的也突然，街坊鄰居們都冇好好道彆，這孩子臨走了也冇見著朋友們一麵。”婦人眉頭微微皺起，隨即看向坐在中間的少年。

少年將頭埋下，看向爐火，低聲說著“學堂的書還冇有唸完呢，林二估計還不知道我已經走了，還有小虎子他，今天晚上不知道要等多久都等不到我，我也見不到他們了”他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但他也明白了從今往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他們了，畢竟連馬車都要馳行五天的路程，是他認知最遠的地方。

在這個年紀，距離最是讓人無能為力。

聽著孩子的訴說，婦人轉頭看向男人，目光幽怨中帶著遲疑“你倒是說說，沐兒真能進那新道宗當弟子？”

男人神色變得振奮起來，從懷中小心的拿出了一封信書“城主府發來的公文信，豈能有假”男人言語間忍不住將信拆開拿出，又讀了一遍。

紫青城府傳垂鈴鎮青解楊與其妻許穎，及其子青沐。

明昕四二七三年，宣紫青府令：

新道宗恰半甲子收徒將至，凡十二至十八歲，不論男女，不限資質，紫青城府有名薦七百，無需考覈，即刻入門，修真我，尋道途，奉至修真行。

今青沐有幸，得城府恩典。福及家人，當收錄官文即日起，舉家遷至紫青城，入紫青籍，俸食官祿。

青沐抬起頭來，失落的眼中多了一絲神采“學塾的先生說過，我們是凡人而這世上還有仙人，仙人們可以禦空飛行，可以呼風喚雨，可以移山倒海，仙人還可長生。”

“我想成為仙人，可是我從來冇有見過仙人，新道宗為什麼要收我當弟子，又怎麼把我變成仙人呢？”

青解楊笑了“仙人到底是怎麼樣的我也冇見過，新道宗怎麼把凡人變成仙人我也不知道。”

青解楊把官信疊好放回懷中，長舒了一口氣接著道“不過新道宗收你當弟子這次可麻煩了你二叔啊，你二叔在紫青城裡外闖蕩了二十幾年，結識了不少達官貴人，這次費儘周折才從城主府裡討來了一份名額。”

“唉，你二叔這麼多年了，也冇有生下一個孩子，他也就你這麼一個侄子，那多少真金白銀都買不來的名額，轉手就給你了，等你以後出人頭地成了仙人，莫要忘了你的二叔啊。”

聽著父親的歎息，青沐當然記得他二叔。每到年關，垂鈴鎮家門前的青石路上便會響起一連串急促的馬蹄聲，從他記事以來，馬蹄聲從未遲到過。二叔和父親一樣是一個精壯高大的漢子，但他早年便一直在外闖蕩江湖，看起來更加孔武有力。

每一年，除了二叔以外，也不會再有人上門拜訪，二叔恐怕也是青沐除了父母以外唯一的親人了。但近兩年已經可以看到二叔兩鬢微白了。

在昨日收到官信時，不止父母激動，青沐也還不敢置信，十幾年來普普通通的生活，做夢都不敢想的仙人，現在卻好似有一條成仙路擺在眼前，隻要自己踏上去。也許就能像先生說的一樣，成為仙人，呼風喚雨。

離彆的憂愁被淡了一些，青沐的思緒向成仙靠攏，身體的瘦弱並不影響自小的聰慧與思緒的敏捷。

青沐還記得，學堂先生曾說過：孩子們，這個世界很大，垂鈴鎮外還有很多和垂鈴鎮一樣的鎮子，這些鎮子都是屬於紫青城的，而且還有很多像紫青城一樣的城，這些城都是屬於宣南州的，再往上，還有郡……再之後，先生也不知道了，等你們以後長大了自己出去看看去垂鈴鎮外，去紫青城外，去宣南州外，去看看這個世界。

思緒隨著馬車逐漸行遠，直到正午時分。趕駕的漢子搓了搓手，掀開了厚厚的門簾。

“東家，已經趕了三個時辰的路了，你們也累著了吧，下來休息一下，兄弟們已經生好了火，在準備吃食了”

青沐把思緒拉回，父親道過謝後將爐火挪開。

“累著了吧，孩他娘，沐兒，下來走走。”

青沐望向外麵，四輛馬車已經圍成了一個簡單的方形，在馬車中間已經升起了三個火堆，隨行的幾個女眷正在忙碌。火堆旁還圍坐著七八個男人，彼此談笑飲酒，藉著火堆與熱酒驅散著寒冷。

而馬車外圍，同樣有七八個漢子警惕著周圍，左手穩穩的抓住刀鞘，右手則揣進懷中取暖。一個個目光炯炯有神，太陽穴微微鼓起，一眼就能看出這些人必定都是武林好手。

“青叔，過來歇歇吧，這幾日飛雪不停，天氣冷的厲害，咱們在這休息一個時辰，早點出發，莫要錯過了公子的好時辰，也免得出意外。”

說話的是護衛隊長，大雪不停，天氣寒冷，這樣的話匪徒會有更大的機率來搶奪車隊，這是護衛隊長所擔心的。

青解楊自然曉得其中意思道

“哪裡哪裡，這方麵你最在行，這一路上還是要多仰仗你了，你安排就是。”

青沐跟隨父母走到營火旁，護衛們已經給他們準備了三個小凳子，畢竟他們經常以地為床以天為被，環境怎麼樣根本無所謂，但東家不一樣。

望著眼前的火堆，在耳邊父母與護衛們的寒暄中，青沐突然覺得迷茫起來。

成仙？為什麼要成仙？成仙之後乾什麼？

父親說成仙之後能出人頭地，那我該怎樣做呢？該怎麼報答二叔的恩情？

正當青沐迷茫之時，一旁的隊長笑言道“令公子這番去了紫青城，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您二位日後也儘管享福啦。”

“唉，像我等隻能與風雪為行伴，以天地為客舍。”隊長指了指周圍忙碌的人們，苦笑道。

青解楊看了看正發呆的青沐，神色中難掩得意笑道“哪裡的話，倘若我兒哪天真能成仙，我定要他來謝謝各位護送之恩。”

隊長聞言笑了，神色卻認真起來

“東家，我喬三做這行也有不少年了，長年在外麵行走，自然也去過很多地方，見過不少世麵。”

“仙人我也有幸見過，雖不談呼風喚雨，移山倒海，但在天上飛著走那可是真的，都說仙人長生，我可不止聽過仙人隕落，甚至還親眼見過仙人廝殺，可比我們凡人更要凶險萬分。想來仙人的世界更比人間凶險啊。”

喬三輕歎道“令公子想來才十幾歲，更要多加小心。”

青解楊聞言也嚴肅起來。

“多謝閣下好言相送，但這日後犬子的路，也隻能靠他自己走啊，我等都是凡人怎能知仙人的路該如何走呢。”

許穎聞言看向青沐的目中也滿是擔憂。

天上仙人不知人間疾苦，

地上凡人不知修真磨難。

青沐並不知道未來會怎麼樣，正如半空嫋嫋的炊煙，隨風而動，隨火翻湧，變化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