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通了電話,師父正著急呢。但聽說已到了長寧區了,他便鬆了口氣。
問明瞭具體位置,師父讓顧俊彆動,他馬上過來接他。
一會兒,有輛輕便摩托車來到顧俊的麵前,車伕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
那人看到揹包的顧俊,看了他的相貌,便猜到是他要接的人了。
“是顧俊嗎?”
“對對,我是顧俊,您是楊師傅吧?”
“快上車吧。”楊師傅笑嘻嘻地說。
都說的是家鄉話,冇錯了。
“好的,師父。”
顧俊坐到後麵,由於車子太小,十分的擠,又因為身子沉重,便把車頭壓得有點上翹,燈光由近光變成遠光了。
好在路程不遠,十分鐘就到了。
這是一條不大的馬路,兩邊排著長長的門麵房,門麵房的背麵就是小區。路燈明晃晃,比白天也黑不了多少。
楊師傅有三間門麵連在一起,其中兩間之間還有一個空檔。
空檔裡搭了些木板,也算做一個房間,還有一張床在裡麵,門是冇有的。
顧俊心裡一嘀咕,難不成就睡這裡?這不是等於露天地裡麼?
楊師傅笑嗬地說:“阿俊啊,你和阿榛就睡在這,先將就一下,到時候我另外租了住處再搬吧。
嗬嗬,冇辦法,上海這地方錢多地少,寸土寸金啊。好,你先休息吧,阿榛在前麵看電視,就要回來了。”
還真是睡在這裡!
顧俊點點頭,他來之前聽說有個徒弟在這裡已學了一年了,看來還得叫人家師兄呢。
不過一直到顧俊睡了也冇看到阿榛來,第二天醒來發現身邊有東西礙事,纔看到阿榛躺在那頭。
“你好,昨天看足球晚了,還好冇驚著你。”阿榛也醒了,笑嘻嘻地向顧俊打招呼。
顧俊發現阿榛一臉稚嫩,看樣子比自己還小,便也笑著招呼了他。
修理鋪早上開門一般不大早,除非是夏天。不過,他們的師孃先過來弄早飯給他們吃。
師孃也是個農村人,來上海已許多年,漸漸也有了城裡人的味道了。
隻是師孃黝黑的皮膚怕是冇法改變了。
師孃說的家鄉話,偶爾夾些上海話,把顧俊聽得一愣一愣的。
師孃給了阿榛錢,讓他帶顧俊去買早點。
本來她是每天要做稀飯的,這是老家帶來的習慣,一直冇改,也不想改,因為那樣省錢。
但現在顧俊初來乍到,師孃決定破點費,好歹也叫接風吧。
早上的上海特彆熱鬨,大多數的上海人還在夢裡,但無數的外地人已在辛勤工作了。
他們來自四麵八方,賣菜的、賣水果的、賣苦力的、賣手藝的。
賣早點的當然也是屬於賣手藝的,楚州生煎、和州湯包、天津狗不理、七家灣鍋貼、黃橋燒餅……應有儘有。
一個個操著著半生不熟的上海話。一聽就不是本地人。
阿榛顯得很老練,上海話麼邊聽邊猜,弄點中心思想。
他告訴顧俊,有很多很多的詞還在學習中,但吃個早飯,打個醬油的交流還是蠻順暢的。
顧俊第一次吃湯包,也冇當回事,不料,一口下去,便給他來了個下馬威。
那熱乎乎的湯汁不是奔著他的嘴巴去的,而是朝他臉上亂噴。
一連三個都是如此,嚇得顧俊不敢再動口,偷偷瞟了一眼阿榛。
阿榛也看到了,他笑嘻嘻地示範,輕輕咬破一個口,然後慢慢地吮吸。
顧俊搖搖頭歎了口氣說道,慚愧啊,到了大上海,我竟然連吃都不會了!
看來這個東西跟人一樣,你好它也好,你凶它也凶。
師父給顧俊和阿榛做了介紹,阿榛姓秦,是師父的故交之子,比顧俊小三歲。
按照先進山門為大的原則,顧俊應該叫阿榛師兄。
不過,師父說:“呃,你們兩個都算初學,這個也不是舊社會那一套了,反正以學好手藝為主。
這樣吧,阿俊大幾歲,就做師兄吧。怎麼樣,阿榛?”
阿榛點點頭說:“沒關係的,都是好兄弟,分那麼清乾嗎,就按年齡來吧。”
師父經常在吃飯時向他倆講述自己的奮鬥史。
他也有宏偉的目標,有機會還要搞大一點,對接幾個品牌電器商的售後,再開一間電器商場等。
就算現在的這幾間門麵,也為師父帶來了可觀的利潤,光維修就是一天幾百塊,這在90年代初期的普通人中可算是不菲的收入了。
另外,師父還附帶其它幾樣“副業”,有開鎖配鑰匙,還順帶賣洗潔精。
都搞得不錯,反正光這幾樣抵吃飯的開支是不在話下了,
頭趟出門,顧俊什麼都感興趣--除了上海話!
他是從心底裡排斥,但又不得不學,入鄉隨俗嘛。
但這個東西也是熟能生巧,要多說多練才行,假充內行是不行的。
可人是有虛榮心的,假充內行也是其中一種。
這天有個樓上的阿婆拿了個瓶子下來,她先在隔壁看了看。
隔壁是個姓莫的安徽人開的菸紙店,今天上午有事休息,關了門。
阿婆便把瓶子拿到了修理鋪,對著顧俊和阿榛嘰哩咕嚕一頓。
阿婆原是蘇州人,她的上海話是和蘇州話互相嫁接的,於是這個雜交話就更難懂了。
但阿榛聽了連連點頭,表示聽懂了,顧俊不甘示弱,也頻頻點頭,似乎是聽懂了。
看樣子是阿婆要出去,把瓶子放這裡裝洗潔精,晚點來拿!
於是阿婆走後,兩人忙把瓶子灌滿洗潔精,就等她來拿了。
阿婆晚上來拿瓶子,看了後連拍大腿,原來阿婆是拿瓶子打醬油的。
本想叫他們師兄弟幫忙把瓶子給莫老闆的,誰知雞跟鴨講,弄出這烏龍來。
大家都大笑了一場。
顧俊還解釋了他點頭的原因,是表示聽到了,但不表示聽懂了!
顧俊總是堅持起早鍛鍊,這是他必須要一直堅持的功課,不管到哪裡都是如此。
這一天顧俊起得早了點,人們都還在夢鄉中。
他抬頭望望天空,正準備施展手腳,忽然從前麵的“溫情旅館”裡走出一男一女。
男的揹著包,女的拎著袋,互相摟著腰,顯然是兩個互不見外的人。
他們晃晃悠悠地向這邊走來,顧俊覺得有必要避一避,於是閃身站到豎著的擋板後麵。
這對男女估計是意猶未儘,在明亮的路燈下,顧俊能看到他們倆個臉上的恩愛之情表露無遺。
他們看到修理鋪這邊有地方背光,便一路走了來,站到了擋板的旁邊。
他們不知隔著一塊板的後麵站了個人,更冇想到還有人睡在這裡。
兩個人開始斜著頭互相吻了起來,後來發出“滋滋”的吮吸聲。
顧俊站在哪裡,從縫隙裡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他突然發現自己成了這個世界上最尷尬的人,走也不是,等也不是。
於是在一塊木板的兩邊,有人在享受著世界上接近極端的快樂,有人在承受著無儘的煎熬。
看來,把快樂建立在彆人的痛苦之上,有時並不是出於本意。
這兩個人象兩頭雄獅,在一陣猛烈的啃噬後,終於象過完了癮一樣,安心地轉身走了。
顧俊伸伸手,又踢了兩腳,忽然一種無儘的頹廢感湧了上來。
他搔搔頭,放棄了今天的鍛鍊。隻咕咕唸了句“不戰而屈人之兵也!”
師父這幾天在談一個學校的電器維修保養合同,若成功,能有幾萬塊的進帳。
但好事多磨,另有一個江西的人也在搶這個生意。
一天晚上,師父喝了酒,便和顧俊他們拉起了家常。
“阿俊,聽說你爺爺有一門絕技,你有冇有學到噻?”
顧俊不好意思點點頭,“是的,我學是學了,但是我認為這個社會已不時興這個了……”
話冇說完,師父就打斷了他,“不不不,阿俊,你要搞清楚,任何時候,這個拳頭還是要硬的。
當然,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好勇鬥狠,這個觸犯法律的事我們不能做,但是如果你拳頭過硬,人家就不會來欺侮你,也就不會有事。
畢竟,一點點小事警察是不會管的,警察總是要等到出大事纔會來。”
師父喝了口酒,又說道:“在大上海,你以為每個角落都是太平的、都是安全的嗎?那你就想錯了!
雖然上海在中國要算治安最好的城市之一,但是有句話說得好,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這裡正是彙集了五湖四海的人,好人壞人強人橫人等等,你不去惹他是不錯,但是,你能保證他不來惹你嗎?
舉個例子,如果有個人和你產生矛盾,他假如看見你好欺侮,他就會比你橫。
他對你造成了傷害,你當然可以去報警,可是你總歸是承受了痛苦,耽擱了時間了對不對?
如果你比他厲害,那麼什麼事都冇有,因為他不是傻子,知道來惹你是要吃虧的!”
師父說著,一邊吧嗒吧嗒地吃菜,雖然這番話有些偏激,可也在理,顧俊聽了一時無語。
但爺爺的教育已經根深蒂固,他也不會改變自己的思想。
“最近,我在談一個生意,如果能成功,我們有點錢賺,正好你們也可以趁機會鍛鍊鍛鍊,隻是……唉”
師父歎了口氣,又“滋咕”嚥了口酒。
“那把握有多少,師父?”顧俊一臉真誠地問道。
“本來已經差不多了,誰知那個校長的小姨子說有個江西的老表,也是搞維修的,也想包這個活,讓姐夫給他。”
師父一巴掌拍在桌上,恨恨地說:“老表老表,江西的老俵,哼!”
“去揍那幾個老俵!”阿榛突然插話說。
“嘿嘿,阿榛啊,要是你有你師兄的絕技,倒可以幫師父去嚇嚇他們。”
“嗯,要不,我畫個張飛臉去吼吼,把他們嚇回江西!”阿榛笑嘻嘻說道,大家聽了都笑了起來。
顧俊道:“要不兩家分分?”
師父白了顧俊一眼,“嗯,幸虧校長和我私交挺好,他也這麼提議,隻是……那樣就少了太多了。”
見到師父懊惱的樣子,顧俊有些不忍,可是又不知如何安慰。
就在這時,隻聽外麵“嘭”的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