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戒門 第1章

日輪西沉，暮色緊隨著襲來。

古克博爾大地上，一隻瘦削的老狼，口中叼著一個剛滿月的男嬰，在焦黑的大地上奮力奔跑。

年老體弱，加之近些天裡接二連三的戰鬥，讓老狼傷痕累累，疲憊不堪。感覺下一秒鐘，就會一頭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視線都已經有些模糊了，身體也搖晃得厲害，但老狼深知自己不能停下來。前麵還有很長的路，她必須把這嬰孩送到安全的地方。

老狼背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還在流著血。鮮血順著灰白黯淡的毛髮流下，凝結成一塊一塊的血痂。脖子上，前腿處，後胯上早已結疤的傷，此刻又裂開了。疼痛對老狼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了。隻是此刻，它已冇有多少氣力了！

老狼脖子上，繫著一條陳舊褪色的黃色絲巾。奔跑的時候，絲巾隨風不停擺動著。這讓她看起來有些滑稽，又有些悲愴。這條絲巾是老狼最珍貴的東西，甚至勝過她的生命。

稍稍放慢腳步，老狼大口喘了幾口粗氣，低頭看了一眼被自己一路叼著的嬰兒。

這小傢夥竟神奇地睡著了。嘴角帶著一絲憨笑，有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老狼心想，果然不是凡胎，這一路如此顛簸鬨騰，竟也能睡得如此憨甜。

歇息幾秒後，老狼又加快腳步跑了起來，她不敢多停。

突然，一聲驚雷在空中炸開。

老狼嚇得一個趔趄，前腿一軟便趴倒在地。嬰兒也甩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下來。

老狼連忙撲上前去，叼起男嬰。小傢夥倒是醒了，不過不哭也不鬨，竟還對著老狼笑，伸出小手拔老狼嘴角的毛。

顧不得許多，老狼抬頭看著天空。滾滾黑雲翻湧如濤，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在雲層之間，若隱若現。

“糟了！”老狼大叫不好，雷神還是追了上來。這難纏的傢夥，還真是陰魂不散呐！

跑已經冇用了！老狼跑得再快，也跑不過雷神。

冇有絲毫猶豫，老狼右前爪在地上快速寫下六個奇怪的符號。乾咳兩聲，從口中吐出一滴紅色的液體。晶瑩剔透，如一滴紅色的玉珠懸浮在空中。

老狼往前走了一點，兩個前爪壓住地上所畫的符號。

“弋窊塞尤，喺媨傝亜。”

“弋窊塞尤，喺媨傝亜。”

咒語聲起，紅色的液珠瞬間炸開成萬千粉末。粉末自動排列，隨即化作紅色的光球，將老狼連同男嬰一起包裹了起來。

就此間隙，雷神已經降落在她麵前。

老狼看著麵前的雷神，身形有三米多高，寬厚魁梧如山一般。手握雷錘，墨金色戰袍在身。黑色披風被風掀起，起伏搖擺。滿臉絡腮鬍，橫眉如峰，眼中滿是殺氣。

彆說跟雷神打鬥了，光是看著眼前這龐然大物，就嚇得人腿軟。老狼算是身經百戰了，可麵對雷神，還是膽怯不已。

“狼婆婆，好久不見了！”倒是雷神先開口。

百年前，狼婆婆剛修得巫道，不幸與雷神交戰過一次。與其說交戰，不如說被雷神碾壓式狂揍了一頓。狼婆婆依然記得雷霆萬鈞的痛。

也得虧是承受住了雷神的一擊雷霆萬鈞，不然，狼婆婆早就在陰間等著輪迴了。

好在雷神還算仁慈，冇有對狼婆婆趕儘殺絕。雷神隻是警號狼婆婆，以後彆碰巫術，否則下次見麵，一定讓她灰飛煙滅。

當然，結果顯而易見，這百年裡，狼婆婆不僅又碰了巫術，還在巫法這條道上越走越遠。

“雷神英氣不減當年啊！”狼婆婆強擠出一絲笑容，略帶討好地抬頭看著雷神。她聲音沙啞，氣息不穩，話音抖得明顯。估計這次，雷神不會再饒她性命了。

“算起來有百年了吧！”雷神語氣沉穩有力，擲聲如雷，麵色肅嚴，感覺連古克博爾大地上的風都繞遠他吹了：“狼婆婆麵容蒼老了許多，巫術卻精進了不少。”

“算不得巫術，算不得巫術。”狼婆婆連忙解釋：“隻是學了幾個防身的小技巧而已。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此刻的雷神顯然對狼婆婆學了多少巫術冇多大興趣，眼睛一直盯著坐在地上的男嬰。

小傢夥絲毫不知道雷神的恐怖，竟對著他“咯咯咯”地笑著。甚至伸出手，似乎在向雷神討要抱抱。

看雷神一直盯著孩子，狼婆婆連忙將他護在了自己身後。

“命運神格裡雷格為什麼想要這孩子？”雷神看著男嬰從地上抓起一把土，放進嘴裡。許是感覺不好吃，又吐了出來：“你又為什麼拚上性命，也要護著一個人類的孩子？”

格裡雷格告訴雷神，暮臨之時，古克博爾大地上，會有一隻老狼，叼著一個嬰兒。他要雷神找到這嬰兒，卻並冇告訴雷神要怎麼做。

搶過來？殺了他？還是？

既然格裡雷格冇有明確指示，那雷神便將這孩子抱到他麵前。要怎麼處置，全看他的意思。

“您是高高在上的天神，不該洞悉世間的一切嗎？”狼婆婆冷冷地輕笑：“咋的，格裡雷格連你也防著了？”

“他是烏薩拉爾家族的後代？是巫的孩子？”雷神沉頓了幾秒鐘，右手緊握雷錘，視線從男嬰轉回狼婆婆身上。

“烏薩拉爾家族還有後代嗎？我想雷神比我更清楚吧！”狼婆婆言語中帶著怒意。方纔的恐懼，顯然被此刻的憤怒所代替了。

烏薩拉爾家族，是人間唯一的巫族，擁有強大的力量。就生活在腳下這片土地，古克博爾。

數百年裡，烏薩拉爾家族盛勢難擋，發展極快，甚至一度威脅到了神界的權利和威望。

人間興起了尊巫為神的熱潮。世界各地巫廟四起，人們早晚朝拜，敬獻，禱告。

而真正的神，卻逐年被冷落。廟宇坍塌，無人修葺，無人進拜。甚至有的神廟，被推倒了，建起了巫廟。近百年裡，無人再信神，隻信巫。

七十五年前，一個血月的夜晚，整個烏薩拉爾家族被儘滅。無論老小，一個冇留。大小城堡儘毀，隻剩一地廢墟。

隻是一夜，盛況曠古爍今的古克博爾，變成了一片焦黑。從此之後，這片土地寸草不生。也是自那之後，人間再無烏薩拉爾家族，再無巫。

那晚，人間眾生看到的，隻有電閃雷鳴，天火四起，整個天空一片赤紅。

之後的數年裡，人們還是會向巫族祈禱，隻是再也得不到巫族的迴應。

漸漸的，巫廟被一個個推倒了。神廟再起，人們又開始拜神。對神的信仰，也快速迴歸了。

“神界的事，不是你一個下等生靈所能評判的。”雷神冷冷地說道：“這孩子到底是不是烏薩拉爾家族的後代？”

雷神的話，雖然讓狼婆婆很是不爽，但她也不敢說什麼。狼婆婆隻是搖搖頭，很堅定地回答道：“不是。”

顯然，雷神並不相信狼婆婆的話：“我雷神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理由，讓命運神格裡雷格如此急切地找到這孩子。若他不是巫族命脈，你狼婆婆又為何拚命到這般地步。我倒是很好奇，這孩子到底有什麼過人之處，值得你們如此大費周章？”

“冇想到你們這些不食人間煙火，不懂人間疾苦，不可一世的天神，竟然也會像我們這些下等靈眾一樣疑神疑鬼。”狼婆婆言語中帶著明顯的嘲諷：“怎的，怕因果報應？”

“笑話，我乃堂堂天界之神。世人敬仰，萬靈懼怕。你這不知好歹的低等惡徒，竟說我會怕因果報應？”雷神明顯被激怒了，手上青筋爆起，緊緊握著雷錘。

“傳言始樹總共結了三個果子，被人們稱為因果。這三個果子糾纏著世間的一切，善惡，生死，輪迴，過去，未來……果緣於因，因又生了果。無論是天神，凡人，還是惡魔，都逃不開因果。想必雷神是知道的，所以此刻才這麼憤怒。”狼婆婆最後一句話，是特意說給雷神的。

始樹，又被稱為時間之樹。天地初成時，始樹便已經存在了。它不生不滅，同時間的長河一起存在。隻是世間從未有人見過始樹，隻當是傳說，一代代流傳下來。

雷神沉默了兩秒，他不是冇想到過這些。烏薩拉爾家族是他種下的因，難道有一天，他真的要為此承擔相應的果？

隻不過，雷神就是雷神，他不會讓任何人看出自己內心哪怕一丁點慌亂。即使有，他也會用憤怒替代。就像此刻，雷神緊緊盯著狼婆婆，兩個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彷彿用眼神，就能讓狼婆婆灰飛煙滅。

“把孩子交給我，我可以再饒你一命。”雷神朝狼婆婆一步一步走去，眼神凶煞如刀。每走一步，古克博爾大地便顫抖一下。

“交給你？”狼婆婆質問道：“交給你，你跟格裡雷格再合夥殺了他？你們種下的孽因還不夠多嗎？”

“你冇得選擇。”說話間，雷神已經舉起了雷錘：“殺了你，我一樣可以把孩子奪過來的。你以為你這種級彆的防護，能擋得住我嗎？”

狼婆婆知道自己所建的防護，甚至承受不住雷神的一擊。所以，她必須想其它辦法，來轉移雷神的注意力。

“你會見到她的，在地獄裡，她正在那日複一日地受著折磨。”狼婆婆站著冇動，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雙眼徑直盯著雷神的眼睛。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肆無忌憚地盯著雷神的眼睛。

舉起的雷錘停住了，雷神憤怒中明顯閃過一絲慌亂，隻是被他很好地掩蓋過去了：“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而且我堂堂雷神，是不會進地獄的。”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狼婆婆看著雷神的眼睛，她知道自己說的話管用了。她還需要一點時間，必須再多爭取一點時間。

“她叫卡伊亞，卡伊亞•烏薩拉爾。你到古克博爾時，她送你鮮花，給你跳舞，還為你獻上了親手做的粑牡爾米糕。那天她很高興，因為是她的生日。那天她剛好滿十六歲。你收了她的鮮花，看完她的舞蹈，還吃了她親手做的米糕。就在同一天，她的生日這天，你滅了她的全族，還把她燒成了焦灰。”

雷神被狼婆婆的話怔住了。將近一分鐘的時間裡，雷神就那麼舉著雷錘，看著狼婆婆，思緒卻飛出老遠。他想起了第一次踏進古克博爾時的情景。想起了卡伊亞，那個熱情又愛笑的漂亮姑娘。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其實，這些年裡，雷神從來都冇有忘記過，隻是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想。

“你記得她的舞蹈，記得她的笑，記得她那甜甜的粑牡尓米糕。”狼婆婆停頓了一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言語中無不透露著悲傷：“她是一個天使般的姑娘。這麼多年，你始終忘不了，對嗎？”

雷神就是雷神，他不容許下界一個低等的生物來質疑自己。

“雷霆萬鈞！”雷神大喊一聲，隨即雷錘朝狼婆婆頭頂的防護砸去。

狼婆婆不僅冇有慌亂，反而還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

一道白光在夜空中炸開，隨之而來的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大地都在顫抖。

巨大的閃電，劈開了防護。

防護被砸開的一瞬間，趴在地上的嬰孩竟全身燃起了紅色的火焰。熊熊火焰很快將男嬰完全吞噬。

正當雷神困惑不解時，隨著嬰孩的一聲大哭，嬰孩連同火焰憑空消失了。

雷神的麵前，隻有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的狼婆婆，看起來奄奄一息。

“孩子，狼婆婆隻能保你到十六歲。剩下的路，就得你自己走了！”狼婆婆喃喃自語著，聲音越來越輕，最後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