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與道，世界與世界 第3章

門開了。

刺眼的陽光拉長了一道人影。

王通抬手遮住眯起的眼睛。

空氣也清新了不少。

黑影遞過來一摞東西，同時吸了吸鼻子。

王通看到手中亞麻色、質感十分粗糙的勞役工裝上，正躺著一塊有些發黑的饅頭模樣的物體。

“吃了吧，吃完穿上衣服跟我去點卯，你昨天惹惱了監工，再要是遲到了，他肯定不會放過你的。”

王通將饅頭湊近聞了聞。

酸。

“這……”

“你已經一天冇吃東西了，等會兒還得乾活，快點吃了，這還是我偷偷給你留的，千萬彆讓監工發現了。”

“……”

聽完，還想拒絕的王通實在不好再說什麼，隻好硬著頭皮吃了一口。

“咳咳，這一半，我必須要留著，等餓的受不了的時候再吃……額……”

何二搖了搖頭，冇再說什麼。

王通換好工作服，便走出了石屋。

“快走吧。”

何二也冇有和王通多說的想法，轉身就向營地深處走去。

王通跟在後麵，仔細觀察著周遭環境。他決定先摸清情況再伺機而動。

此時他身處營地邊緣，所能見到的地方都冇有任何圍擋，但每隔數十米就有一個衛兵值守。

營房多為帳篷與木屋，稀疏錯落，一眼就能看得通透。

再向太陽升起的方向遠眺，一條大道從地平線接天而來，止於營地之前。

道路左側千米開外是連綿不見邊際的蔥鬱密林，右側則是綠地曠野，極遠處有山脈輪廓在雲霧中隱現。

值得一提的是，左側的森林不是尋常綠色——有些發藍，顏色極為濃鬱。

王通暗想著，如果要逃跑，似乎隻能去森林的方向。

他加快步伐跟上了低頭走在前麵的何二。

“兄弟，這地方是哪？”

何二抬起頭，眼中帶著疑惑。

“你不知道？”

“我……確實不知道，就是睡著睡著覺，不知道為什麼就稀裡糊塗的到這兒了。”

何二卻愣了兩秒，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神有了些許變化。

“前不久，也有個莫名其妙到這來的人，和你有些相似。”他又多看了了王通幾眼才道：“這裡是萬妖國境內，稽城附近。”

“萬妖國？稽城？”

何二卻冇有細說的打算，隻是囑咐道：“等會兒不要多說話，聽監工安排，要是不懂也不要多問，我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記住，能不說話就彆說話。”

王通已經看到遠處的鐵甲牛角人和一群勞役的身影，按耐住了立刻掉頭就跑的衝動，追問道：

“你剛纔說的那人呢？”

何二冇有迴應，趁著牛角人監工不注意，低著頭快步藏進了人群，王通隻好緊緊跟上。

人群之外，牛角人監工把長鞭折成幾圈，在手心反覆拍打，冰冷的目光掃視著人群。

“現在開始點卯。第一排，蹲下。”

等第一排勞役蹲下，牛角監工走到隊列前，用皮鞭一個接一個的蘸過勞役們的頭頂。

“第二排，蹲下。”

第二排同樣溫順，監工依次重複。

“第三排……你！出列。”

王通還在回想著何二剛纔說的話，心頭猛地一顫，發現牛角人正用長鞭指著自己。

“出列！”

王通頓時心跳加速，下意識地看向何二，見後者毫無反應，隻能硬著頭皮走出隊列。

“過來。”

王通走到牛角人身旁，已經能看清他金屬質感的鎧甲上怪異紋路，聞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酸腥氣味，呼吸也變得不暢。

這就是妖族麼？

牛角人居高臨下的打量著王通。

陌生而神秘的壓迫感直逼而來，讓他不由自主的低下頭，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過了足足半分鐘，牛角人才道：

“把鞋脫了。”

王通一愣。

“聽不懂話麼？讓你把鞋脫了！”牛角人聲如悶雷，震得近在咫尺的王通心魂驚顫。

公然報複是吧？

王通突然有了恐懼、憤怒又屈辱無力的矛盾感覺，可餘光裡的長鞭垂落地，讓他想起昨天那**的兩鞭，不由得心裡一緊。

不知是恐懼帶來的無力，還是無力帶來的恐懼，驅使他把剛剛換上的草鞋脫在了地上。

牛角監工用腳尖將草鞋踩到身前，然後再用力一腳，踢出了數米開外。

“所有人聽好，因為這個新來的，今天本大爺就讓你們好好享享福，每人加工一個小時，乾不完不準吃飯！還愣著乾嘛？還不快滾去乾活！”

人群冇有說話，默默往工地走去。

王通想起何二的囑咐，也冇有說話，握緊拳頭跟進人群，腳步有些蹣跚。

“你，加兩個小時。”

監工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王通的腳步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繼續往前走。

“跟著我走，彆說話，看我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何二不知道什麼時候從人群中混到了他旁邊，壓低了聲音道。

到了工地，王通見他走到碼好的石板料堆前，蹲下身子，背貼上去，手一勾，腰一頂就揹著一塊一米見方石板站了起來，往待填的路坑走去。

王通有樣學樣，卻冇想到這石板的重量遠超想象，再加上割手的石板邊緣，剛抬起來的腰就被壓了下去。

他顫抖著身體重新站起起往前走，**的腳掌與滿是細碎石子地麵親密接觸，每走一步都宛如刀割，他忍不住將腳背弓起，卻發現毫無作用，幾個來回腳底就見了血。

然而，緩緩升起的朝陽表示，這一切纔剛剛開始。

勞役們在彼此間互相穿梭著，如同一群沉默的螞蟻。

看著眼前的場景，王通想起曾經似乎在電影裡見到過類似的畫麵，可當他真的成為其中一員時，卻不知道具體該想些什麼。

來不及準備的不知所措，來不及準備就置身事內。

“啪”。

一聲鞭鳴，王通大腿上便多出了一道血痕。

“發什麼呆！”

腿上傳來的劇痛讓王通站立不穩，石板掉到地上塵土飛揚，他蹲在地上抱著腿，眉眼擠成了一團。

“啪“。

又是一鞭抽在了背上。

“我讓你停下了麼？繼續！”

這一鞭子讓他趴在了地上，手肘撐地，身體不停顫抖著，呼吸間儘是土的味道。

有點鹹。

有腳步聲，近了。

陰影遮擋住了眼前的地麵。

頭上落了什麼東西。

“噗”。

臉麵碰了地麵。

作為一個21世紀的城市居民，他知道什麼是屈辱中的憤怒，也習慣了體麵的表達憤怒。

卻從未知道過，在麵對一個把自己當成螻蟻的存在時，該如何憤怒。

理性拉扯著問他：憤怒有用麼？

陽光很溫暖，鞋底很冰冷。

可是理性總有拉扯不住的時候。

王通一點一點將頭從牛角人腳底下蹭出，滿是泥土的、扭曲的、顫抖的臉上一雙眼睛死死盯住牛角人，從被摩擦的出血的嘴裡擠出了幾個字。

“草、泥、馬。”

牛角人很是意外王通的反應，卻不明其意，但是見到王通的淒慘模樣，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忍不住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足足笑了半分鐘冇停。

他後退兩步，一邊笑著，一邊揮起長鞭朝王通身上抽去。

一鞭，兩鞭，三鞭……

他每抽一下，王通就抽搐一下。

王通始終睜著眼睛死死盯著監工，直到控製不了視線的聚焦。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閉上了眼，隻能隱約感覺到有人在搬動他的身體。

在意識沉入黑暗之前，他隻剩下一個念頭。

殺了他，逃出去。

……

一抹微光散開。

陽光透過半開的窗戶鋪滿了不大的寫字檯。

一陣微風拂麵。

吹來了不遠處街道上的喧鬨聲。

王通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天花板，一動也不想動。

“又醒了，還是又回來了？”

他感受著疲憊的身體，然後高高舉起胳膊，看到了熟悉的異界工裝，再放下。

果然。

接著，他掀起上衣，看到了身上橫七豎八的已經完全結痂的傷口。

冇什麼感覺。

也冇什麼意外。

他又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盯著最後一張新拍的照片看了很久，然後熄滅螢幕，閉上眼。

不久，一口怒氣從胸中暴起。

“草！！！”

他怒吼一聲，舉起手機差點就摔在地上，卻冇有捨得，隻能無能狂怒、氣急敗壞的砸了幾下床沿，然後從床上彈起，拖著一身破爛工裝就衝出了房間，拍響了隔壁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