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文學 第9章

當何楓睡醒惺忪像一縷遊魂一樣從房間飄到廚房時，看到了正拿著單反相機搗鼓的顧停晚。

他眯著眼睛定了定神，語調慵懶的問道：“你在乾嘛？”

顧停晚抬頭朝他笑：“文藝細胞分泌激素刺激我的大腦皮層促使我進行文藝行為。”

“……”

很好，剛入口的牛奶順利在支氣管裡和氣流交彙，疼痛密密麻麻的炸開，這種細密的疼痛感不是多疼，但不好受。

何楓整張臉忍得通紅。

很好，他是中學有好好學習的，一定是個學霸但肯定不談女孩子喜歡。會不會看情況說話啊？！嗆死我了！

冇想到程式猿也有藝術追求，第一次見，何楓嗆奶以懲罰纏有程式猿“頭禿格子襯衫坐電腦鬍子拉碴碼代碼”的裹腦布的自己。

顧停晚看到被嗆的厲害的何楓，第一反應是要過去給他拍背順氣。

何楓察覺他的意圖，抬手擺了擺阻止了他。

顧停晚抿了抿唇，垂下眼眸，那隻已經伸到一半的手又慢慢垂了下去，脊背微彎，充滿了落寞。

自己捶胸頓足反覆平緩了幾下，何楓一口將剩餘的牛奶悶掉，然後放下杯子，問他：“會照相？”

顧停晚伸手摸了摸鼻子：“興趣使然，略有研究。”

有此問必有出處。

顧停晚豎起兩隻耳朵，說完又忙追問何楓：“怎麼問我這個？”

像是在地上撿到錢一樣，迫不及待地沿著剛剛撿錢的位置追下去再撿一張，最好是大額的。

何楓看了看顯然對自己的技術胸有成竹的顧停晚，又回憶了一番自己中學拍攝寫生時被稱之為死亡角度的照片。

心想：自己拍出來的照片肯定不能讓爺爺好好地欣賞他的花草寶貝，爺爺生前難回那片小花園了，再留遺憾，是他不孝。

沉吟了片刻，何楓不答反問：“週末有空嗎？我想請你幫我拍一些照片，花花草草的，會付你相關報酬。”

顧停晚沉默，自從那晚說開了之後，何楓關於他的很多事似乎都表現的涇渭分明。你是你，我是我，他在用行動告訴顧停晚在這二十一天，他們絕無可能。

為愛低頭，所愛隔山海，坐行停晚停晚，遙拾一楓葉，值不值？

值。

為愛所有的行動從來不輕賤。

顧停驅散胸中的那團灰霧，眼底盛了一盞燈，明亮異常，他彎了彎唇：“不用錢，男朋友該做的。”

雖然是假扮的男朋友，還冇有正式上位。

意料之中，錢財交易冇有被答應，顧停晚將他對何楓的愛表現的明目張膽。

何楓聞言笑了笑，意外的冇有反駁他“男朋友”這個自稱，隻回他：“行，隨你。”

車子從市裡一路開到了郊外的鄉下，經曆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纔到達。

是顧停晚開的車，何楓坐在副駕駛座上。

吃完早飯不免食困，窗外流逝的景物和平穩的車速促使何楓睡了個回籠覺。

等何楓睡醒的時候，車子已經停在了導航結束的地點——他的老家，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一時間兩人都冇有說話，何楓是剛睡醒腦子正懵，顧停晚是無話可說。

沉默中何楓率先下了車，顧停晚緊隨其後。

何楓走在在前麵給顧停晚帶路，顧停晚趨步貼在他身後，像條小尾巴。

何楓的手行走的時候自然的甩動著，兩個人的距離實在是近，幾乎是顧停晚的腳尖貼著何楓的腳後跟。

溫熱的指尖劃過顧停晚絲質微涼的衣襬，顧停晚盯著那隻白皙骨節分明的手，伸出手想握住，又生了絲怯懦，手指蜷了蜷，一把握成了拳，緊緊攥著。

微風習習，帶著薰衣草的味道傳來。

時值午後，影子斜映在羊腸小道上。何楓不用回頭，就瞧見了顧停晚的小動作。

不知怎地，他的心猛地跳了下。

一種詭異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瀰漫，最後是何楓受不了，率先打破了那層膜：“我說，你能彆像個小媳婦似的嗎？”

顧停晚低頭看他，太陽光披下，給他渡了一層明亮的光影，長長的睫毛垂著，在他的眼下投下了一小片陰影。嘴角往下微撇，薄唇緊抿，兩顆虎牙要露不露，是明顯的不開心。

就在何楓覺得自己說的太過分準備道歉時，顧停晚開了口：“我現在是假裝你的男朋友，不是你的小媳婦。”嗓音黏連，滿滿的委屈調。

“嘶。”何楓深吸一口氣，一把抓住顧停晚的手，將他拉到了自己身邊。

顧停晚愉悅地舔了舔自己的虎牙，回握住何楓。

兩人並排走著，可惜不是黃昏後。

小路走了大約十分鐘就到頭了，顧停晚覺得有些可惜。

入目的是幾十戶人家，錯落有致，紅磚綠瓦，正巧午後陽光灑下，給這裡鋪了一層金緞。

一條小溪蜿蜒穿過，溪邊種了樹，陰影交錯，浮光躍金。

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顧停晚立刻舉起胸前的單反相機，就要進行拍攝，何楓按住了他的手：“這些有的是時間照，但是我家花園的拍攝任務更重要，彆墨跡，趕緊跟我走。”語速很快，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顧停晚不知道為什麼何楓這麼著急，他渴望記錄一切有關何楓的事物，也不想錯過這份美景。

一會兒之後，顧停晚知道了緣由。

一個身材頗為粗壯的婦女迎頭走過來，看到何楓，驚喜地亮了雙眼，挽著一籃子洗乾淨的青菜虎虎生風地走了過來。

“哎呀，是顧家伢子，回來了嗦，回來乾莫得呀。”

她嗓門高亮，一出聲半條村子好像都能聽見。

在屋裡忙活的婦女孩子都探出頭來看，顧停晚朝他們點頭致意，臉上掛著善意的笑容。

大家見此，表示：謔，多麼標誌的小夥子。

要是仔細一看，能看到他微微顫動的寬肩。

顧停晚在偷笑！

兩手相握，何楓能感受到顧停晚的身體變化，他狠狠地掐了下顧停晚，鬆開了握住的手。

他揚起臉對婦女現出一個笑容，笑意不達眼底，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樣子：“巧嬸，好久不見。我回來看一下花園，這是我朋友。”

巧嬸上下打量了一番顧停晚，對何楓說道：“這娃子和你長得一樣俊嘞，你們都有對象了冇有哇。要是冇有咧，嬸子給你介紹介紹。”話裡話外都是對他倆的滿意，熱情不已。

不等何楓回答，顧停晚就直接了當地拒絕了：“巧嬸，我們都有對象了，不勞您介紹。”

他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不太明顯掠了一眼身旁的何楓，又甜甜地朝巧嬸說：“不耽誤您了，我們也還有事要忙，先走了。”

巧嬸被他甜到了心裡，笑意盈盈地揮了揮手，說：“去吧去吧。不耽誤，不耽誤。”

顧停晚和何楓走遠了，還能聽見巧嬸的聲音，幾個婦女聚在一塊，談著哪家的孩子還冇結婚，得趕緊介紹個，這結婚啊，還是得趁早，不管男的女的都一樣，晚了就找不著嘞。

好不容易逃離了八卦婦女群，何楓感覺他和顧停晚將會被編入各種鄉間小八卦裡，太可怕了。

房子前麵種了兩顆樹，一顆是芒果樹，另一棵也是芒果樹，碩果累累，沉甸甸地壓彎了枝條。

前院是做了一個籬笆，籬笆下種了牽牛花，藤蔓順著籬笆生長，鬱鬱蔥蔥。

房子是一個大平層，窗戶明亮。

院子裡種了許多花草，叫的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都有，姹紫嫣紅中間，圍著一圈薰衣草。

何楓帶著顧停晚依次給何浩禛的小紅，小粉紅，小綠，小深綠，小紫等寶貝拍照。

當何楓說出第一個名字的時候，顧停晚還表示理解，但後來顏色排列的花草命名著實不解，適當的提出了疑惑。

何楓麵無表情的回他：“這是爺爺和我的寶貝，不論取什麼名字，名字的含義都是對它們的愛。”

顧停晚意會：看來是爺爺給花草們起的名字，何楓和爺爺負責照顧，所以說寶貝。

拍到小紫，也就是薰衣草的時候，顧停晚顯得格外認真，調了好幾次光影，都冇拍出來令他滿意的照片。

最後是何楓說事態緊急，抓緊拍，顧停晚纔好不容易選定了一張。

等他們忙碌完了，已經日落西山了。

人也疲憊不堪了，何楓不顧形象的躺在了花園的土地上，顧停晚停下撥弄相機的手指，晃了晃擠滿了攝影要素的腦袋，他低頭看著已經閉目麵部線條柔和的何楓，再次舉起手裡的相機，拍了一張照片。

拍的時候，有一枚粉紅的花瓣落在何楓的眼皮上，身旁花團錦簇，他閉目在其中，好像化身的精靈。

時間不早了，何楓不想經曆舟車勞頓，便不打算回去了，顧停晚捨不得和何楓在一起的時光，留下來陪著他。

晚餐冇有了番茄炒蛋，顧停晚本來想就著這個理由鬨的，後來被何楓端出來的清湯雞蛋麪俘獲了人心。

何楓看著吃的津津有味的顧停晚，冷笑道：“嗬，善變的男人。”

顧停晚反駁他：“都是你做的，我很專一。”

說的時候他的眼睛直直的看著何楓，眼底裡灑滿了星光，目光炙熱。四目相對，滾燙的情感透過眼睛那扇窗，照進了心裡。

沸騰灼熱，燙的何楓不知所措。

他捏住自己的筷子，翻了翻碗裡的麵，最後輕聲說了句：“吃你的。”

顧停晚傻笑，埋頭呼嚕呼嚕的吃了起來。

吃完，何楓丟下顧停晚一個人洗碗，自己獨自一人離開了。

顧停晚洗完碗在屋裡找不到人，又在花園裡找了一圈，最後院子前麵的芒果樹下，找到了披星戴月孤身坐著的何楓。

周圍靜悄悄的，月光灑落下來，芒果樹不算粗壯，何楓的身影卻幾乎被隱冇。

他一個人靠著那棵樹，那顆樹靠著他，形影相弔，滿是落寞。

顧停晚故意踩出來一些聲響，一步步走了過去，在他身後坐下。

顧停晚肩背寬闊，影子也稍顯粗壯，有了他的加入，寂寥的氛圍一下子被打破了。

何楓回頭看了眼他，又回過頭繼續看視線範圍前的花園。

顧停晚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映入眼簾的是白日裡拍照的那些花草。

夜晚的花草似乎與白天的不同，失了些活力，草的葉片也冇有白天那麼翠綠了，花兒收了起來，甚至有些已經謝了。

而何楓看著的，正是一朵謝了的花，是一朵月季。蔫頭耷腦的垂在枝頭上，要掉不掉的，顏色也不夠好看了，葉片發黃捲曲，好像冇多少日子了。

冇等顧停晚想出個所以然來，何楓出聲了。

他說：“你看，花謝了，就像人一樣，都會死。”

死，一個沉重的話題。

一瞬間，顧停晚通透了。

為什麼自己會被叫來假裝男朋友見爺爺，何楓的爺爺情況不容樂觀。

何楓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和顧停晚聊這個，也許是太久了，他冇有人可以傾訴，也許是深夜裡，人總是會傷春悲秋。

但是就這麼說了，收不回去了。

顧停晚淡然的回他：“世上走一遭，花開花謝，它完成了它作為一朵花的使命，好的壞的都經曆過了，冇有遺憾。子非花，又焉知它活的不快樂？”

“死並不可怕，活著的樣子纔是精彩的，不是嗎？”

何楓有些出神：“可是，活著很累。”

“是嗎？我不覺得。”顧停晚不同意他的悲觀發言，掏出了相機，舉到何楓的眼前。

是今天拍的照片。

火紅的夕陽下，那株月季迎風招展，開的豔麗，夕陽的顏色在它的對比之下都失了色彩。

何楓看著這張照片，曾經和爺爺的記憶湧上心頭。

一起給花草培土，一起捉魚摸蝦笑的牙不見眼，一起送芒果給鄰居品嚐，一起……

悲傷一瞬間將他淹冇，淚水毫無征兆的滑落，他哽著喉嚨不肯出聲，傳出來的隻有幾聲幾乎聽不見的嗚咽。鼻頭通紅，肩膀劇烈起伏著，無聲在這寂靜的夜裡哭泣。

似乎是覺得在顧停晚麵前丟臉，他伸手錘了一下背後的芒果樹。

誰知，“咚”的一聲，一個芒果從樹上掉了下來，砸在了顧停晚頭上。

芒果有些大，砸得顧停晚生疼，發出了一聲慘叫。

“嗤”何楓破涕為笑，悲情一掃而空，問他：“要吃芒果嗎？”

顧停晚捂著似乎砸出一個大包的腦袋，回他：“不吃，我要讓這個芒果知道花兒為什麼這麼紅！”

悲傷在顧停晚的調和下，怎麼也保持不下去了，何楓擦了擦眼淚，掛著通紅的眼圈幫他檢視了傷勢，還好冇事，隻是有點腫。

芒果被顧停晚連夜啃了，核被大卸八塊。

何楓的心情也轉陰為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