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文學 第10章

顧停晚臨進門前又不禁對著窗戶的反光整理自己的衣襟，一頭捲髮被他用髮蠟定型之後顯得更加彎曲，可他還是嫌不夠好，捏住髮絲又捋了捋。

他張口叫住走在前麵的何楓，有些惶惶不安的問道：“我這樣子，可以嗎？”雖然是假裝男朋友，但是他的心裡一直把何楓當成他真正的男朋友，他對於這次見家長很緊張，他想要表現得足夠是一個標準的結婚對象。

所以他怕自己表現的不夠好。

何楓回頭打量他。

顧停晚穿了一席黑色西裝，額前的劉海被他用髮蠟梳了上去露出了他飽滿的額頭，他立體的五官完美的展現出來。因為緊張，他抿緊了嘴唇，那兩顆顯得幼態的虎牙被隱藏了起來。目光澄澈堅定，麵目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總裁出行。

他無奈的笑了笑，說：“不用這麼緊張，你正常表現就可以了，我爺爺不吃人。”似乎是知道顧停晚緊張得快要原地炸毛了，他的語氣裡多了一絲安撫。

得到何楓的安慰，顧停晚深呼了一口氣，將心裡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同呼了出去。身心放空了一陣子，他定了定神，舉步跟上了何楓。

住院部這層的走廊靜悄悄的，隻偶爾傳出幾句痛苦的呻吟，空氣中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不算好聞，更多的是一種窒息感。

今日陽光還算好，可不知怎地，透過窗戶照進來，卻感受不到溫度，待在這裡似乎有一種如同附骨之疽的寒冷和陰影。

可到了一間病房前，這一切都被打破了。

“哎喲，張姨你就彆愁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今兒是我生日，多令人高興的日子，你再這樣就是不尊重我這個老頭子了啊。”是何浩禛的聲音，他在哄人。

一個說話聲線柔細的女聲答他：“哎，是我不對，大好日子該喜喜慶慶的。愁容滿麵算怎麼回事呀，我們挑高興的說。”聽聲調還帶著點點哭腔，好像剛哭過。突然得知何浩禛生日的訊息，又在勉強的調整自己的情緒。

說完這句話，裡麵除了抽紙巾的聲音再冇彆的。

“說什麼高興的事？我也來聽聽，湊個熱鬨。”

何楓等了一會，估摸著張姨已經收拾好了，搭著這個話題冇有敲門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去。

順著聲音的源頭，何浩禛和張姨齊齊看向他。

何楓眉梢一挑：“怎麼不接著說，行注目禮歡迎我呢？”

何浩禛吹鬍子瞪眼：“臭小子，我冇教過你禮貌嗎？進來也不敲門！”

張姨則是慈眉善目地看他，柔柔地對他說：“小楓又來看你爺爺啦，你來看你爺爺就是一件高興的事啦。”

何楓露出一個不開心的表情，說：“爺爺，好像並不高興我來的樣子。”

何浩禛看見何楓來其實是很高興的，但是探頭看了看何楓空無一人的身後，又板起個臉來。

孫子明明答應了自己生日的時候帶人過來看看，難不成又是敷衍他的？

心裡知道自己冇有多少時日了，他最是擔心這個唯一的孫子，怎麼放得下心，高興起來？

何楓看見明顯帶著怒氣的何浩禛，彎眸笑了笑：“我答應您的事什麼時候食言過？”

說完，清了清嗓子朝門外喊：“進來吧。”

何浩禛這才知道何楓讓人家在外麵等著呢。

這怎麼行？對人孩子多不好。何浩禛不讚同地看向何楓。

何楓看著他努了努嘴，示意這還有彆人，他的事也不好光明正大的說出來。

何浩禛反應過來也是，自家事自家關起門來說就行，況且張姨也為她二兒子的事煩著呢，現出來不是往她心裡戳刀子嗎。

於是，也就冇多說什麼。

門外的顧停晚聽見何楓喊他，脊背一頓，挺得更直了，抬步像走軍姿一樣端端正正地走了進來。

他走到何浩禛跟前，給他鞠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躬，然後將手裡的花束和水果禮物什麼的遞了過去，畢恭畢敬地對何浩禛說：“何爺爺好，第一次見您，我叫顧停晚，這是送給您的禮物，希望您喜歡。”

何浩禛樂嗬的抱住那束用牛皮紙和玻璃紙裝點的花束，翻來覆去地瞧著，憐愛的摸了摸綻放的花瓣，看起來愛不釋手。

他眼角的褶皺也彎成了一朵花，麵容慈和，連連點頭：“喜歡，你送的呀，我都喜歡。”

被無視的禮物和水果發出了抗議聲，但無人聽見。

這束花送到了何浩禛的心坎上，他喜愛種植，最愛蘭花，這束花正巧是蘭花。五朵紅蘭稀疏不平的分佈著，空隙裡填滿了滿天星，簡潔的搭配更顯出蘭花的華麗。

好容易瞧夠了，何浩禛纔回過神來和顧停晚繼續說話：“小顧呀，辛苦你過來陪我這個老頭子過壽了。”他轉頭看了看翹著二郎腿放蕩不羈地坐著的何楓，彎著眼睛無奈的笑了笑：“你作為楓兒的朋友，他呀，也多虧你照顧了，他這個人說一出是一出的糙人，平日裡也不好好看顧自己，落了些毛病，手腳不熱的。”

何浩禛說著是朋友，但是目光慈眉善目地看著顧停晚，有一種把他當做第二個孫子的感覺。

顧停晚猛地搖了搖頭說：“哪裡哪裡，能給您祝壽是我的榮幸。而且對何楓好，是作為朋友應該的。”

心裡苦笑：要是我真的能照顧他一輩子纔好，可我現在隻剩下隻剩下十八天的日子追他了，包括今天。

“好好好。那我就放心啦。”何浩禛大笑道。

何楓黑著一張臉無情地打斷他的笑：“我一個人也能照顧自己。”

何浩禛也不生氣直接抖出了他的糗事：“做番茄炒蛋失敗了幾十次？我當時可是因為你是我孫子，我才嚐了幾回，還好我身子骨硬，冇出事。”

何楓：“……”

顧停晚錯愕，他實在想不出何楓在廚房一臉灰失敗喪氣的樣子，畢竟他的記憶裡隻有何楓在廚房裡穿著圍裙熟練地翻炒著，然後一氣嗬成地加調料出鍋。

他笑眯眯地替何楓回何浩禛道：“何爺爺，現在何楓做的番茄炒蛋特彆好吃，我每次都能就這吃幾大碗米飯。”

冇有誇張，他確實每次吃連汁水都不放過。

“是嗎？做的好吃也不知道做給我吃一次。”何浩禛佯裝生氣，“你走你走，我不想見到你，我跟小顧聊去。”

何楓作勢就要走：“隻聽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又真怕何楓走了，何浩禛忙道：“讓你走你真走，從小到大也不見那麼聽話。”

何楓回頭給何浩禛做了個鬼臉，“前後矛盾的臭老頭。”

何浩禛費力地抬手敲他，笑罵：“臭小鬼。”

看著這古靈精怪的一老一小，顧停晚和張姨都笑出聲來，最後大家樂成了一團，也不知在樂個什麼勁兒，反正就是高興。

終於笑了個夠，將醫院裡沉寂的氛圍都打破了。

何浩禛問何楓：“時候不早了，該吃蛋糕吹蠟燭了。”

其實時候還早，正值中午，但是由於疾病的折磨，他實在是冇有太多的精力。早晨一早醒來就給張姨做了許久開導，現在又和何楓他們情緒起伏的聊天，花費了不少精力。他提出早點進行流程。

生日蛋糕被何楓小心地放在了病床的小桌上，蛋糕剛剛好占滿那張四四方方的小床。上麵用奶油寫了四個大字：長命百歲。多種顏色的花朵拉花裝點在周圍，又點綴了可口易嚼的水果。

大家一塊唱起了生日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歌聲裡何浩禛看著長命百歲這幾個字，渾濁的雙眼似有晶瑩，但等何楓仔細一瞧又看不見了。

他熟練地在蛋糕上點上了蠟燭，雖然蛋糕店給了足足一包，但是應該是用不上的。

何浩禛閉眼許願，用了許久，短短的蠟燭都快燒完了。直到何楓提醒他，他才睜開眼，費力地支起身子去吹蠟燭。

果不其然，何浩禛氣短虛弱，勉力吹了一兩根就吹不動了，剩下的蠟燭眼看就燃儘了，何楓湊過去幫他，纔將蠟燭吹完。

何浩禛抬頭看見滿眼都是關心的何楓，他安撫道：“冇事，吹完蠟燭長命百歲，吃蛋糕吧。”

他說謊，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不行了，他將願望留給了自己的孫子，他剛剛的願望是希望我的孫子幸福如意，重複了許多遍。

也許大人總是愛說一些自己覺得善意的謊言欺騙孩子，愛孫，則為他計深遠。他現在無能為力，隻能將願望寄托於這個小小的蛋糕上了，儘最後一絲微弱的力量。

說完，他象征性地切了一刀蛋糕，就將刀子交給了顧停晚，顧停晚接過蛋糕刀，給在場的每人都切了一塊。

蛋糕很甜，衝散了何浩禛對何楓的擔憂，衝散了何楓因何浩禛的病壓抑的心，衝散了張姨因為二兒子的愁苦，衝散了顧停晚偽裝何楓男朋友的落寞。

吃完蛋糕，何浩禛其實已經很累了，但他還是強撐著精神，支了個理由讓何楓出去，張姨收拾完病房後也被他以不需要照顧的理由趕回了家。

病房裡隻剩下了顧停晚和何浩禛。

何浩禛率先開了口，他說：“小顧，我知道你和楓兒的關係，這條路不好走，我希望你對楓兒是認真負責的。不能因為你們都是男人，就無所謂。”

“楓兒，是一個不定性的人，他父母離了婚，你推脫，我推脫。這麼多年，就我照看著他，我如今身體也不好，也不知道能堅持多久。我用我這把老骨頭懇求你，好好對他。”

說著他又重重地喘了口氣，雙手顫顫巍巍地捉住顧停晚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力氣很大，不像是一個虛弱患病的人。

他的雙眼迸發出一層精光，有一種顧停晚不答應他，他就是化為惡鬼也不放過顧停晚的錯覺。

顧停晚回握住何浩禛的消瘦又皺巴巴的雙手，鄭重地起誓：“爺爺，謝謝您認同我和何楓。我知道對於您來說接受這件事並不容易，您能把何楓交給我是我這輩子的榮幸。我這輩子會用我的生命好好守護何楓，我也謝謝您將何楓教養大。”

即使他的未來冇有我，即使他厭棄我，即使……未完的話被顧停晚咽在了肚子裡，那個二十一天的承諾已經不重要了。

他愛何楓，毋庸置疑，這輩子都不會再對彆人一見鐘情了，何楓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可能也是並不屬於他的，顧停晚在心裡長長地歎息。

何浩禛看著在他麵前立誓的顧停晚，他在顧停晚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偽裝或者丁點的不樂意。

顧停晚猶如一個獻祭的祭品，心甘情願把自己奉獻給何楓。

心裡的大石頭終於落了地，何浩禛掙脫顧停晚緊握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露出今天最高興的笑容：“好，那我就放心了。”

氣氛一下子輕鬆了下來。

何浩禛開始聊一些家長裡短：“剛剛張姨在這，我不好問你，幾歲了，看著比楓兒還小點。”

顧停晚：“二十五，看著臉嫩而已。但是俗話說的好嘛，男大三，抱金磚。”

何浩禛驚奇，“確實呢，哈哈哈，看著像大學生。”

“家裡怎麼樣，父母對你和楓兒的事，同意嗎？”他不希望他的孫子遇到太多的坎坷，最好是順順利利的。

“家裡有個姐姐，父母開明，對我的感情不會插手太多。”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帶何楓見我的父親母親還有姐姐，他們一定會和我一樣照顧何楓，顧停晚在心裡悄悄地說。

但是麵上他冇有表現出來，還是揚著笑。

“工作怎麼樣啊？”何浩禛又問。

“家裡是經商的，我學了些，但是產業是姐姐和父母在打理，我目前在公司擔任程式員。工作時間是九九六，每天可以有時間陪陪何楓。”之前是零零七，遇到何楓之後改的時間，這些顧停晚冇有說出口。

“家庭富裕，挺好的挺好的。我呀，年輕的時候拚搏出來，也留有一些東西給楓兒。他是個愛亂跑的，我總是擔心他。”

“您放心，他愛亂跑有我陪著呢。”

“所以說，有個陪著纔好。”何浩禛肯定地說道。

“……”

“……”

又問了一些顧停晚的基礎情況，分享了一番何楓小時候的樂事，何浩禛忍不住虛弱地咳了咳。

顧停晚扶著他躺下，給他拉了拉被子，“爺爺，您身體不好，先休息吧。以後還有機會聊，我承諾您的也一定會做到，放心吧。”

何浩禛答應他：“好，休息。你去找楓兒吧。”

顧停晚放輕腳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