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壽永昌_意思 第10章

洛水山莊是江南園林式樣的建築群，原為的就是養病所建，風景極其的好。

整個山莊除了待客的正廳，人居住的屋子都是用長廊小徑花草假山等相連的院落。

雖然都是江南一脈的精緻樓閣，但遷就著洛老將軍，還是留了東苑一處寬敞簡單的風格，讓老將軍起居。

永昌醒來以後就挑了東苑居住，還嫌視野不夠開闊，清了一些景，把東苑跟南苑連通了起來，九曲迴廊，成為整個山莊最龐大的院落。

東苑的書房原是洛老將軍的書房。

洛老將軍早年出身貧寒，年少時冇讀過什麼書，卻娶了個滿腹詩書的妻子。

晚年間人賦閒下來，反倒是愛起詩書來，書房本身就佈置得很大。永昌是個好享受又極其挑剔的人，為這常待的書房，費了不少心思，幾乎全盤推倒重蓋。將書房的幾麵牆都拆了，撤了青磚麵，重鋪了木地板，塗以清漆，光腳踩上去極其舒服。

門都改用了推拉式的格子門，一拉開，滿室陽光灑進來。

門外正對著庭院，寬大的屋簷下襬著一把藤編的搖椅，陽光徐徐，涼風徐徐，搖椅自動緩慢而有規律的一搖一晃著。

永昌穿著寬鬆的長袍懶懶的躺在搖椅上閉目假寐，一卷書垂在手邊，搖椅旁是一個小桌，桌子上紅泥小爐煨著一壺茶，清香淡淡，一派安然。

雖然這麼一副景象，配合著一個八歲小姑娘猶帶著嬰兒肥的稚氣的臉看起來有點古怪，偏她做起來就是無比自然。

正昏昏欲睡間，前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養老般的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永昌平靜的睜開眼睛，人躺著冇動。不用猜她也知道，敢這麼直闖她院子裡的，除了她這世的那個娘，冇有旁人。

“永昌你在哪裡？快來看呀！”

人冇到，聲音已經傳來了。

永昌冇起身，反而踢掉了腳下勾著的緞麵軟拖鞋，曲折了腿，側身蜷躺，手支在搖椅扶手上微微撐起了頭。

不是冇有頭疼過，這樣陰陽顛倒的一群男男女女，在她看來自然是無比荒唐的。

然，托從前生病的福，她對情緒的控製已經渾然成了本能，湊湊合合的五年，從荒謬到好笑，竟然也漸漸習慣了下來。

當然，是彆人習慣她。

“永昌.....”

“夫人，小姐在書房呢。”

“哎，搬過來，小心著點兒。”

聽著聲音，洛馨予人已經進來了，湖水色的裙子長長的拖在地上。

她雖然冇有把腳放掉，但是在女兒皺著眉頭的無語下，還是改穿了寬鬆的軟底鞋。這在她已經是很不容易了，或許因為想著自己已經是被休的人了，再冇什麼好顧及的，能舒服就舒服一點吧，所以纔會這麼痛快。

永昌微微抬了眼看去。

洛馨予自己搬了花進來，放在桌子上，湊到女兒跟前，獻寶般的說：“永昌你看這盆寒蘭。”洛馨予是個很普通的貴族女子，每日裡繡花彈琴吃喝閒聊，都是習慣，冇什麼特彆，唯有蘭草，獨得她青睞，喜愛非常。

永昌冇有先打量，緩緩深呼吸了一下，幽香清遠，香中帶寒，沁芳淡然，讓人聞之神色一清，回味清遠韻長，當不虧國香一說。

再看其形色，綠葉窄而直立，五、六白色小花點綴其中，氣清、色清、神清、韻清，一草在此，滿屋幽靜，是一盆極品的銀鈴寒蘭。

“好蘭。”永昌讚道。

“是吧是吧！”見女兒都難得一聲讚，洛馨予歡喜起來，“那盆綠墨已經是墨蘭中的極品，寒蘭我也從未看過這麼好的。”

“管家拿來的？”永昌隨口道，並不帶有疑問。這麼一盆蘭草價值千金，除了管家趙爺，山莊裡冇彆人還能有這心思跟本事。

“嗯！”洛馨予眼睛就冇離開過那盆銀鈴，“永昌，就放你書房好不好？”

“放你蘭芳閣吧，這花嬌貴，春蘭打理不好，冇幾天養死了可惜。”

“我每天過來照料……”

永昌眉輕輕一挑，洛馨予聲音小了下來：“好吧好吧，娘是怕你悶著了嘛。太漂亮了……”

看著洛馨予一臉癡迷的樣子，永昌若有所思。

洛馨予正閉目誇張陶醉的聞著花香，白玉翡翠的耳墜子在耳邊輕輕晃動，眉色畫得淡淡的柳眉，小巧的瓜子臉，膚色白得有點不健康，但配著她本就纖弱的氣質看起來剛剛好。

湖水色的外衣上繡著大朵精緻華麗的白花，手腕纖細，碧綠的翡翠鐲子幾乎要滑下來。

雖然很不習慣看女人這麼脂粉氣，也無法欣賞女子的纖纖柔弱舉止無力的模樣，但就單純外表而言，不算上自己心理上的彆扭，洛馨予無疑是美麗的。

她本是官家千金，也浸染琴棋書畫，身上自然有一種養尊處優的貴氣。因為本身的性格原因，這幾年快樂起來以後，她身上甚至還時常體現出一種少女的幼稚天真之美來。雖然永昌自己對這種脆弱之美覺得荒謬，但不能否認，或許她很符合這個地方的審美觀。

她才二十八歲，在大乾，二十八歲正是一個女兒風華正茂的黃金年華，而她，似乎就想這麼等待蒼老凋零。

永昌很能理解剛開始醒來時看見她的模樣，這樣嬌氣的女子，就像桌上這盆蘭花一樣，一夜風雨就能耗儘所有生命。

雖然她自己覺得很滿足，但那是因為她謙卑順從慣了不敢多想。一生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過去了，連惋惜的念頭都不會有，何等悲哀。

永昌心裡不是冇有過愧疚，或許在自己看來，她已經對她很遷就很忍耐，但畢竟自己變相的剝奪了做她母親的快樂，雖然她本人並冇有那個意識。

她曾經做過人家的女兒，看見過母皇父後歡喜的樣子，洛馨予覺得自己的女兒聰慧不凡，很得意很滿足，但永昌自己明白，那是不一樣。

按事實來說，洛馨予並冇有做過母親，因為自己實際說不上是她的女兒。她常以父後來想她，很清楚自己做了殘酷的事情。

沉默的思量了一會兒，永昌看了門口的春蘭一眼，示意她帶著丫頭們都出去。

然後突然對著洛馨予道：“娘，你嫁了趙管家吧。”

讓女人嫁給男人很彆扭，但基於洛馨予一貫的表現，永昌對她用“嫁”這個字一點冇覺得障礙。

洛馨予兩眼瞪大，歡喜色僵在眉梢，神情有些茫然。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雖然人有點老了，相貌也差了點，但難得是本分，你這性子，配著正好合適，就嫁了他吧。”永昌絲毫不覺得自己話說得彆扭，自顧自的道。

洛馨予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冇聽錯，手拉著女兒的袖子，細著聲音，直顫抖道：“永昌，你彆誤會，娘冇有，冇有……”

她是典型的傳統千金小姐的性子，從前依賴著父親，後來以夫為天，現在聰慧早熟的女兒取代了她的父親和丈夫，成為依托了她生命的另一棵大樹。

女人，名節最重，雖然被人休了出來，但再嫁的念頭她是想都冇想過，此時聽女兒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對洛馨予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直嚇得她魂飛魄散。

要是她平時的舉止讓女兒覺得她不檢點，有了什麼誤會，她真正是不要活了。

永昌奇怪的看著洛馨予惶恐的樣子，繼而反應過來，撐著頭有點哭笑不得。娶個郎君也至於嚇成這樣？這叫什麼事，真荒唐。

安撫的拍拍母親的手：“冇事，旁的你就彆多想了，先告訴我趙管家這人你覺得怎麼樣？”

“永昌，”洛馨予急得都快哭了：“你彆瞎想，娘跟趙大哥、趙管家冇有什麼的，真的冇有！娘可以發誓！”

“彆急，我知道冇有，你現在想想嘛。”

洛馨予臉色發白，“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你彆瞎說，娘從冇有過半分這個心思！”

“不願意？”永昌並不被洛馨予厲色所懼，手撐著下巴皺著眉頭道“也是，趙管家條件是差了點，年紀太大了，長得不好看，似乎也不像是清白之身……”

“永昌！”洛馨予窘迫得滿臉漲紅，難得的厲聲嗬斥女兒道，“你怎麼能這麼妄論長輩！趙大哥哪裡年紀很大？而且他儀表堂堂的，還有什麼清白……你一個女兒家怎麼能這麼說話！”說到後來洛馨予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急得額頭直冒汗。

永昌瞭然的看著她：“這麼說你冇有不滿意？”

“你……你……”洛馨予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素來冇管教過女兒，從未體驗過什麼叫長輩的威嚴，這時想罵幾句都不知該怎麼說，左右分辨不清，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娘不跟你多說，你好好看書，彆瞎想些亂七八糟的！”

說罷，慌慌張張的奪門而出。

永昌目送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挑了挑眉。

伸個懶腰坐了起來，趿拉上軟鞋，掃了一眼桌上那盆銀鈴寒蘭。

算了，她這個娘雖然性子軟弱，冇個女兒家樣，人還算是不錯的，看在她們好歹也可以說是母女一場，就為她劃算劃算下半輩子吧。

這樣等哪天她回去了，她們這一家子也不至於再讓人欺負得淒風慘雨的，上下找不出一個能辦事的。趙管家條件是差了點，難得是人能乾還死心眼兒，對她這個娘可算是死心塌地，好端端的軍官不做跑來給她當管家，雖說是念得上輩的恩情，但既然都唸了，那就念著照顧一輩子吧。

永昌冇考慮過趙敬管家會不會願意。她娘人長得漂亮，又比他小，還有大筆嫁妝，不嫌他老不嫌他窮不嫌他過往複雜，就是人軟弱了點，但看趙管家那樣也不是不能接受，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他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陛下呀，不是這麼算的。

轉出書房，永昌一邊叫人更衣，一邊吩咐丫鬟道：“春蘭，去請奶孃過來一下。再去找一下趙管家，說我有事找他，半個時辰後在西苑等我。”

看趙管家這麼費心思給蒐羅的蘭芳閣那麼一院子蘭花，說是單純的報恩好像過了點。

那洛老將軍就是個糊塗蟲，既然有這麼一個現成的老實厚道的上佳人選，乾嘛把個養得隻會哭的女兒托孤托到侯府那麼複雜的地方去？又不圖他錢財又不圖他出身，真正是腦子壞掉了。

撞見個趙敬死心眼，二十年前的恩都惦記著，撞見個自己運氣不好瞎投胎，算洛馨予運氣。

三個月後，在如今洛水山莊當家小姐的拍板決定下，洛馨予再度披上嫁衣被女兒塞進花轎嫁了出去，改稱趙夫人。

婚事操辦得很正式和盛大，甚至還超過當年洛馨予嫁侯府，全部財產，除了洛水山莊自己留住，剩下永昌全給洛馨予當了嫁妝。

晉陽上流八卦婦人群中，一陣嘩然。連那已經將這對母女遺忘得差不多了的平南侯爺都被人打趣得有些不悅，畢竟就算是休棄掉的女人，為自己生了一個女兒，還堂晃晃的再嫁，有些讓大男人的麵子掛不住。

當然，在永昌看來，男人的麵子，那純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