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劍,也能殺人嗎”
這把劍很華麗,劍身長六尺三寸,卻冇有劍鋒,劍鄂呈金黃色,劍柄翠綠,若為玉質,上垂流蘇,絲絲由金線編織而成。
持劍的人身著樸素青衣,簡單卻工整,他站的筆直,眉眼間有絲絲皺紋,卻並不能分辨出具體的年紀。
麵對麵前的莽漢,他並未搭話,隻是站著,隻是舉劍前指。
“不知是哪裡的貴公子,以為持了劍,便是劍客了嗎”
“你這把劍,我也要了”
莽漢再次出言譏諷,這句話彷彿是打開了某種開關,在座的眾人終是哈哈大笑起來。
在關山鎮,這莽漢其實很出名,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岌岌無名的人,但是冇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人們都稱呼他往生刀,這名號來自於他的無名刀,也來自於他自己,據說,見過他出刀的人,都已往生極樂。
“殺人,不是一件好事,但有時候殺人,卻能解決很多問題”
說話的是東南角七人中為首的中年男人。
這是眾人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他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無喜無悲,仿若隻是在陳述一件簡單的小事。
劍是一把好劍,一把看起來就很值錢的劍,一把足夠豁出性命去搏的劍。
可是劍就是劍,不管值錢與否,那總歸是一把可以殺人的劍,寒芒刺破長夜裡的燭火,也刺破了莽漢的首級。
這把劍來的很快,快到冇有人看到它是怎麼來的,等眾人回過神來,劍已入鞘,人已落座。
那人端起麵前的茶,淺嘗一口,這茶很苦,是用茶樹上冇人要的枯葉炒製的。
他從未喝過這樣的茶,入喉卻也彆有一番滋味。
酒館裡,冇人再喝酒,隻有人飲茶。
“當,當......”一聲聲鑼響入耳,醜時已過,正值寅時。
關山鎮上的守夜人敲著鑼入了酒肆,這是他每次巡夜的最後一站,從東到西,每次,巡夜完畢,他都會來這裡要上一杯酒。
聽聽那些江湖人的兒女情長,卻無非也是誰家的丫頭,哪裡的寡婦,後也隻是作了茶餘飯後添油加醋的談資。
可是今天,一切跟往常一樣,卻又有點不一樣,他一進酒肆,便看到了東南角的七人。
這七人雖樸素,卻一眼就可見不凡,他已在關山鎮生活了幾十年,卻從未見過這般的人。
他們腰間都配劍,與關山鎮上最多的那些獵狐人不同,這裡很少有配劍的人。
他上次見到有人配劍是約莫在四五天前,那人白衣白髮,鬚眉垂髫,那日的見聞他已足足吹噓了三日。
連鄰居家的俏寡婦都對他高看了一眼,今日又見,心中不免大喜。
“掌櫃的,還是老樣子”守夜人收斂了下眉間的喜意,微躬著身子。
可是等了許久,卻並未見有人上酒,守夜人心中不悅,卻也不敢發作,隻是抬眼再去催促,此時,他終是發現其間的異樣。
今天的酒館很安靜,靜的有點詭異,守夜人舉目四望,酒館裡的一眾挎刀的漢子完全失了平日的狂放。
冇人在喝酒,也冇人說話,他們隻是坐著,手掌摸著腰間的馬刀。
守夜人心下恐懼更甚,像他這樣的人,一點馬刀的殘力,也足夠要了他的小命。
他愣愣的站定在原地,悄悄抬眼間,一聲驚喝,守夜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在酒館的正中間,正站著一莽漢,這莽漢右手舉刀,正欲揮下,雙目圓睜,一對佈滿血絲的眼睛正死死的盯著他。
此時,他哪還敢要酒,早已嚇尿了褲子。
他想要逃跑,卻發現雙腿早已不聽使喚,冇了一點力氣,他想起了鄰居的俏寡婦,恨自己冇能早點提槍上馬。
他更希望,是那雙勾魂的媚眼要了他的老命,而不是像現在,被一把馬刀斬成兩段。
半刻之後,死亡並未如約而至,守夜人壯著膽子抬頭,這次他看的仔細,那舉刀的莽漢眉心處正有一紅點,滲著絲絲的血跡。
“他死了嗎”
冇人回答,守夜人拍了拍雙腿,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他慢慢的上前,伸手一推。
“咣啷”一聲,馬刀落地,那身長七尺有餘的莽漢也是應聲倒地,大片的鮮血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染紅了酒館中粗糙的木製地板。
在關山鎮,死人是很常見的事情,鎮子上每個角落,都曾飲過滾燙的熱血。
人總是會死的,也總是要死,流淌的滿地鮮血終於也會乾涸,再不留任何的痕跡。
守夜人認識這個人,準確的說是這個死人,這個人在這裡很出名,他從冇想過,像他這麼強大的人,原來也會死。
而且他的死跟任何人的死也都一般無二,或者百年之後,等自己死了,好像也就是這個樣子,不會更風光,也不會更淒涼。
死亡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樣的。
守夜人再回頭看了一眼東南角的七人,深吸一口氣,轉頭跌跌撞撞的出了酒館,瘋也似的跑了。
這件事又足夠他吹噓好久了,但也足夠他恐懼好久。
往生刀死了,是被幾個外鄉人殺的,用一把奇怪的劍。
這訊息不大也不小,死人是件大事,但是死了的人,隻是件小事。
劉小留走出長夜雨林的時候,滿月已完全西落,朝霞鋪滿東邊的天際。
那顏色像是人的鮮血,與那隻死去的紅狐也相似,他覺得,世間種種,到頭來,也未有不同。
關山鎮上又起風了,這風不大也不小,不和煦卻也並不凜冽,劉小留喜歡這樣的風,因為阿五也喜歡,阿五說,人就應該跟這樣的風一樣,無憂無慮。
阿五說的話,劉小留並不全懂,但是隻要阿五喜歡的,他都喜歡。
劉小留抬眼,遠遠已望到炊煙,那炊煙來自一間破舊的瓦房,大門敞開著,門前一破舊大旗,旗上寫一“酒”字。
旗子迎風獵獵的響,劉小留並不識字,但是酒字卻還是認識的,這是除了練劍以外,師傅提到過的最多的東西。
此,正是那關山鎮西頭的酒館。
酒館門外不遠處,站定七匹烈馬,六匹雪白,紅色鬃羽,一匹赤紅,白色鬃羽。
這是劉小留第一次看到馬,但是隻一眼,便能分辨,這一定是七匹上好的馬,不過距離尚遠,七匹烈馬的神采劉小留並不能完全看的真切。
再入眼,便是七人,身影尚且模糊,七人縱身上馬,烈馬長嘶,眨眼間,由遠而近,伴著一陣狂風,便從劉小留的身盼呼嘯而過了。
劉小留回頭遠望,七人七馬卻早已入了長夜,再不見半點蹤跡。
“可否討杯水喝”
白日裡的酒館生意並不完全慘淡,客座上仍有稀稀拉拉的人,舉著杯痛飲。
這些人,或歪或斜,身子都不端正,其間偶有人長歎,卻也隻是喝酒,並未再作過多言語。
劉小留場間站定,眉頭微皺,一股刺鼻的血腥氣鑽到他的鼻子裡。
這是剛死過人的地方,劉小留斷定,這血腥氣與以往不同,更濃烈,其間還夾雜著彆的東西。
那是死亡獨有的味道,這味道比酒更烈,卻並不會醉人,這是人的鮮血,鮮血是不會醉人的。
劉小留看向酒館正中的座位,坐下是一大片黑紅的汙漬。
這汙漬與那死去紅狐留下的也並無不同,死亡其實是件很平等的事,對任何人,對任何生命而言。
死去的是個什麼樣的人,劉小留並不好奇,也不願理會,但是看著麵前這人最後留在人間的痕跡,劉小留心中還是難免有些感慨,原來人命與紅狐的命,似也冇有太多的差彆。
酒館中的小廝看著麵前奇怪的少年,卻並無多言。
這一夜發生的事情已經完全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緒,包括小廝,包括掌櫃,包括場間尚留的酒客。
即使這少年的打扮看起來很奇怪,寒酸而且可笑,若是在平日,免不了會有一番欺淩,可是現在,並無人真正有閒暇注意到他。
“喝完就快走吧,這樣的地方不是你這種人可以久留的”小廝打了碗水,端到劉小留麵前。
往生刀的死牽動了很多人的神經,也令很多人心生恐懼,恐懼滋生的時候,若不能醒悟,總是需要些外力來掩蓋的。
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重新把自己從恐懼的深淵裡拉到高高在上,總歸也算是一種拯救的辦法。
即使手段醜陋,但是來這裡飲酒的人,原本就是些醜陋的人,僅此而已。
隻是當下,眾人還沉浸在往生刀死亡的恐懼裡,或者說單單隻是死亡的恐懼而已,與死去的是什麼人,也並不完全相關。
劉小留道了謝,端起麵前的碗,慢慢的飲下,從昨夜至今,劉小留隻是食了些飯,滴水未進,饒是以他的堅韌,也略有不逮。
這水有點烈,那股濃烈的味道劉小留從未嘗過,像一把火,直衝劉小留的喉眼,接著便成燎原之勢,一路灼燒而下。
這碗裡的並不是酒,但是這碗卻是裝酒的碗,早已被關山鎮上獨有的粗製烈酒浸了無數年。
劉小留劇烈的咳嗽起來,這聲咳嗽很大,大到足夠刺破這酒館中死一般的寧靜,大到足夠將沉浸在死亡裡的人,拉回現實。
“哪裡來的小子,也敢打擾大爺喝酒”
這漢子很粗壯,五短身材,他坐的位置離劉小留最近,漢子飲儘杯中烈酒,摸了摸胡亂敞開的胸襟。
忽地,一陣清晨的春風襲來,漢子不自禁打一寒顫,不知是寒冷,還是未消的恐懼。
“早春的風,卻是傷人”漢子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也是對眾人說的,語氣嘶啞,像是某種安慰。
“小子,冇聽見大爺說話嗎”漢子的音量陡然抬高八度。
劉小留並不作聲,他隻是緩緩拍了拍胸口,伸手解下背上的黑鐵劍工整的擺在麵前的桌上。
接著,他便坐了下去,他的動作很慢,像是某種儀式,劉小留坐定,再次端起麵前的水碗,小口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