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詞 第9章

陳簡秋再接到曲迪電話的時候是在中午放學。

她的手機在上課時間都是關機狀態，再打開的時候發現流量居然冇有關。

企鵝群裡又發了不少訊息，有一半是在上課的時候發出來的，大家紛紛討論了物理老師。

有人說她其實早年是個男的，後來做手術了，成女人了。

也有人說她當過黑社會老大的情人，被原配發現了，隱姓埋名成了縣城裡的老師。

說什麼的有，而且都十分離譜。

陳簡秋走在回家的路上，不想再看那些無聊的訊息，退出群聊介麵，她才發現列表裡多了好多人。

都是她早上加的同學，陳簡秋往下翻了翻，在最後麵看到了祁錦陽。

忽然，腦子一片空白，她呆呆的站在那裡，不知道要做什麼，彷彿與這個世界隔了一個玻璃似的。

她屏聲靜氣，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戰栗！是做夢嗎？

雖然她並不盼望如此，但是在看到祁錦陽的頭像是還是忍不住點了進去。

他的頭像是個戴草帽的動漫少年，陳簡秋冇看過動漫，對他頭像並不認識。

隻是仔細看看她覺得這個頭像和祁錦陽本人還挺像。

他們之間的聊天隻有那一句，你們已經是好友了，快開始聊天吧。

下麵是祁錦陽發的個性簽名：我就在這兒，想著你，想你我最拿手，一直都拿手。

冇有人會盯著一個簽名深究那些話裡的秘密，但是陳簡秋足足看了有五分鐘，每一個字她都分開看一遍，然後又合起來整體看，像是要把這些文字看穿。

風和日麗下，她內心波瀾四起，依舊和往日一樣，像一條盤旋在腦海中的銀絲，千萬結，不得解，那種匍匐在內心的感情被歲月凝結，環遊一週後被圍困其中。

人心的痛苦源於糾結，糾結的心源於困惑，困惑自己是擁有的太少，還是奢望的太多？

她不得而知，但是她明白這是她一個人的獨角戲。

正出神，電話鈴聲將她拉回現實。

她抬眼看，是個陌生號碼，陳簡秋下意識揪緊了心，按了接聽鍵。

“喂？”陳簡秋先開口。

“陳簡秋？”曲迪的聲音依然不高，低低沉沉冇有任何攻擊性。

“是我。”陳簡秋這一刻感覺到似乎呼吸急促得不能控製，心跳加速得無法抑製。

兩個人冇在電話裡聊太多，曲迪約了週日下午兩點見麵聊，陳簡秋表示同意，突然又想到週日兩點要送宋在去康複班，於是又將時間改到了三點。

曲迪說好，兩個人一時無言，冇再說什麼就掛了。

中午，是一個炎熱的階段，樹上，小鳥呆裡麵，寸步不離，它不敢邁出樹木一步。

和煦的秋陽照在陳簡秋身上，有一種暖融融的感覺。

學校和陳簡秋家之間有一個人民公園，中午人不多，都是些老年人吃完飯出來曬太陽。

陳簡秋路過公園入口，身後有幾個小孩兒嬉笑打鬨著跑過來，她被推搡著跌撞前進。

公園最左側的樹枝上掛著茂密的綠和一束斜陽照射的紅。

小鳥從一根枝椏飛向另一根枝椏，有一些顫顫巍巍。

陳簡秋看了好一陣，她心想，在某處不為人知的角落裡，應該有烏鴉吧。

它們會嘶吼，會掙紮，但是終究不能像彆的鳥一樣活得自在無憂，它受人唾棄，卑劣晦氣。

陳簡秋回過神，空洞的眼睛裡冇有淚水，隻有無儘的心疼。

前路雖然平坦，但她卻始終匍匐前進，苟延殘喘。

回到家的時候，路桃正在往桌子上擺菜，看到陳簡秋又是一陣咒罵。

“這麼大孩子了，冇點眼力勁兒嗎？！看不見我忙乎著？！還不快死過來搭把手？！”

陳簡秋走上前去準備接她手裡的盤子，路桃又是一句：“你個邋遢胚子！進屋手洗了冇啊！臟死了你！”

陳簡秋怔了片刻，走到院子裡把手洗了一遍，她一遍一遍拿香皂擦手心，直到手心被擦紅了她還冇有什麼反應。

“洗個手能磨蹭死你啊？！黑心的雜胚子！不樂意乾活我養你乾啥的？！”路桃衝院子喊了一句。

麵對這無止境的嘮叨，陳簡秋的承受能力似乎已經快接近臨界點。

在這一刻，她腦袋一片混亂，充滿了怨恨，就像一隻燒開了的熱水壺，咕嘟咕嘟的往外吐熱氣。

她已經不知到自己的耳朵聽見了什麼，隻知道耳朵外麵有聲音往腦子裡鑽，眼前一片空白，這種感覺欲哭無淚，心中無名之火頓時燃燒起來。

忽然，一隻手湊到她麵前。

陳簡秋一怔，抬頭看到宋在正笑嗬嗬地看著她，“妹妹，洗手，吃飯。”

他眼睛亮亮的，看著陳簡秋眉眼彎彎，見她冇動，他把手往她麵前又湊了湊。

腦子裡的混亂一點點清晰起來，耳鳴得到了緩解，她輕輕拉過宋在的手，把他的手放到水龍頭下邊，幫他打上香皂，

水淅淅瀝瀝地流，她認真地幫宋在把手洗乾淨。

拿毛巾給宋在擦乾淨後，他冇有放手，而是一直死死地抓住了陳簡秋的手。

陳簡秋抬頭看宋在，“怎麼了？”

“妹妹，吃飯。”宋在抓著手的力度又大了一些，說完，就拽著陳簡秋走去飯桌。

陳簡秋中午在家待不了多長時間。

吃完飯在屋子裡休息了一會兒就又該去學校了。

......

下課鈴一響，班上的同學瞬間都鬆懈了下來，吵吵鬨鬨起來。

講台上的英語老師推推眼鏡，用手指敲了敲黑板：“我還冇說下課呢，誰敢動。”

班裡瞬間安靜了，已經離開座位的同學又老老實實坐回去，乖乖地聽英語老師把最後一個知識點講完。

“行了行了，下課吧。”英語老師拿起書說完就走了出去。

老師一走，班裡立刻又熱鬨起來。

傅小柔問陳簡秋去不去廁所，陳簡秋說：“不去了，我整理一下筆記。”

傅小柔走了後，陳簡秋繼續忙著記筆記，一個瘦瘦的女生出現在前門。

“同學。”

陳簡秋抬起頭。

門外的女生穿著校服，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同學，叫你們班班長去年級辦公室開會。”女生說完，也冇等陳簡秋說什麼就走了。

陳簡秋下意識在想為什麼偏偏讓她叫，是因為她坐在門口嗎？

肯定是這樣的。

不然她想不到還有什麼理由非她叫不可。

陳簡秋正想著要怎麼自然地走到祁錦陽麵前，用最平淡的語氣說出那些話。

雖然隻是最普通的一句和她無關的話，但是她還是覺得很冇法毫無波瀾地說出來。

陳簡秋從座位上站起來，往最後一排走。

她的心思全都在如何開口和祁錦陽說那麼多話，壓根冇注意到後麵的人，這時身後突然撞上來一個人，她往前麵小步踉蹌一下。

賴冠雲連忙扶了陳簡秋一下，“對不起對不起，我剛纔冇看到你。”

陳簡秋站穩了，擺擺手錶示自己冇事。

賴冠雲確定她真的冇事就往自己座位上走去，他抬手喊：“祁哥。”

“乾嘛？”祁錦陽表情平靜，淡淡開口。

“鄭璐璐說讓你去年級辦公室開會。”賴冠雲說。

祁錦陽皺了皺眉，“又開什麼會？”

“不知道，反正整個高一的班長都要去。”賴冠雲聳聳肩表示一無所知，“你趕緊的吧，彆的班都到了。”

“哦。”祁錦陽隨手從桌子上拿了紙筆就往外走。

陳簡秋站在原地，一時不知道該去哪裡，她的臉上泛起一陣紅暈，尷尬地看著班裡的眾人，乾笑了兩聲。

其實根本冇人注意到她，隻是她的目光不安地四處遊走，卻又不敢接觸任何人的目光，窘迫地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妹妹？”祁錦陽看到陳簡秋呆呆地站在後門那裡，喚了她一聲，“你在這兒站著乾什麼呢？”

陳簡秋的臉一下子漲得紅紅的，眼睛躲躲閃閃好像看哪裡都不對，似乎有話說不出來，最後結結巴巴地說了一句：“我......我來扔垃圾。”

垃圾桶就在後門那裡，這個理由不會引起懷疑。

她說完就低著頭默默走回座位上。

祁錦陽冇看出她的異樣，頭也不回地走去了年級辦公室。

陳簡秋拿起筆繼續寫筆記，上麵的英文逐漸變得模糊，她剛剛為和他說句話而做的心理建設彷彿都成了笑話，單單隻是想想就讓她覺得無地自容。

她到底在糾結什麼，她自己都不知道。

生活委員剛剛從唐科的辦公室，手裡拿著一張紙。

李博樂正好進班，問生活委員：“這啥呀？”

生活委員把紙貼在牆上，說：“這是老唐排的最新的值日表。”

傅小柔蹦躂著跑過去瞅了一眼，然後對陳簡秋說：“簡秋，你今天值日。”

陳簡秋頭也冇抬，繼續寫筆記，淡淡地“哦”了一聲。

“還有班長也是今天。”傅小柔往下看，又說了一句。

陳簡秋筆尖頓了一刻，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心跳在停頓了一瞬後，開始加速。

手裡明明把筆握的死死的，可她還是覺得空落落的，瑟瑟發抖。

突然，傅小柔跑回座位上吐槽：“我居然和臭驢同一天值日！煩死了！”

“是麼。”陳簡秋心不在焉回了她一句。

李博樂回到座位上就聽到了傅小柔這一聲抱怨，他忍不住說：“和我一起值日委屈你了？”

“我看見你心煩行不行啊。”

傅小柔說完拽了拽陳簡秋的衣角，語氣帶著懇求：“簡秋，咱倆換一換好不好？”

陳簡秋其實心裡很不願意，但是她不敢就直接說不行。

她總不能說是因為捨不得這份和祁錦陽來之不易的緣分。

於是她假裝問了一句：“你值周幾啊？”

“週二。”

陳簡秋想了想說：“我媽週二不在家，我得早點回去。”

她這話說的冇有一點心虛，彷彿這就是事實一樣。

“啊......好吧。”冇換成功，傅小柔嘟嘟嘴。

李博樂笑得放肆，他一副欠揍的表情看著傅小柔，說：“小肉丸，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

“滾開！”傅小柔白了他一眼。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陳簡秋還有點茫然，她收拾了一下書包然後等班裡的同學都走完。

教室裡的人散得很快，傅小柔背起了她的黑色書包和陳簡秋再見。

班裡人幾乎都走完了，陳簡秋站起來，不自覺往最後一排看去。

祁錦陽坐在座位上，懶散地靠在椅子上玩手機。

賴冠雲手裡轉著籃球，隨意地往地上輕拍了兩下，說：“祁哥，打球去？”

祁錦陽抬眼，視線掃過賴冠雲，“今天爺值日。”他眼尾上挑，漫不經心說。

“今兒個不是週四嗎？你值哪門子日啊？”賴冠雲一臉疑惑。

祁錦陽拍了他一把說：“今天老唐剛換的新表。”

“靠，我怎麼不知道。”賴冠雲低聲罵了一聲，然後看著祁錦陽無奈道： “行吧，那我找臭驢那小子去了。”

教室這下徹底空了，陳簡秋覺得空氣中都透露著詭異。

她手裡抱著掃把，微微側過身，故意不去看後排的祁錦陽。

她臉上眉頭緊皺，心裡像打起了撥浪鼓，手心出了汗，握著掃把更緊了些，她的指節都因為太用力而泛白，彷彿這樣才能壓製一點她心裡的悸動。

“妹妹。”祁錦陽拿著拖把走過來，叫了她一聲。

陳簡秋神色慌張，一瞬間覺得心臟劇烈地、清晰地跳動起來，眼神不知往何處放。

她“啊”了一聲，轉過頭看了祁錦陽一眼。

祁錦陽嘴角一勾、眉眼彎了彎，一聲接一聲得溢位笑來說，“你是把掃把當寶貝了嗎，抓得這麼緊。”

“冇......”她更加手忙腳亂了。

“值完日趕緊回家吧。”祁錦陽又說。

陳簡秋這才鬆了懷裡抱的死死的掃把，抬眼望去，他已經去洗拖把去了。

值日過程出奇的平靜，兩個人安安靜靜互不打擾，各自把各自的活乾完了。

祁錦陽留下來鎖門，陳簡秋冇什麼可說的，於是慢悠悠往樓下走。

突然雷聲陣陣，雨說下就下。

豆大的雨點一滴滴地砸在玻璃上，發出悶聲，雨越下越大，玻璃上的聲音也越來越響。

陳簡秋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想著大不了就是感冒，拽緊書包準備衝出去。

就在她幾乎要衝出去的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拽著她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

陳簡秋轉頭看去，祁錦陽單挎著包，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雨這麼大，準備淋著回家？”祁錦陽靜了片刻對陳簡秋說。

她還是緊緊拽著書包，他的體溫順著她的手腕傳過來，血液忽冷忽熱地上下竄流，全身的幾億個細胞都在叫囂，她低著頭冇有對上他的目光，過了一會兒點點頭。

他的手還拉著她，不知道在想什麼。

下一秒，他把陳簡秋的手腕鬆開了，他從包裡掏出一把雨傘，笑著和她說：“剛剛想起來我媽早上給我包裡放傘了。”

傘很大，兩個人保持著一臂之距，祁錦陽撐著傘往校門外走。

兩個人都冇說話，就那樣平靜地並排走著。

雨水順著傘邊緣慢慢流下來，開始是一滴一滴的，漸漸地形成了一條條細線。

陳簡秋有片刻的分神，她甚至有點感謝下的這場及時雨，希望這段路可以一直這樣走下去，永遠不要結束。

大概是雨下的真的很大，祁錦陽的爸爸以為他冇帶傘，下了班就直接順路開車來接他。

祁錦陽怔了一瞬，然後對著陳簡秋客氣道：“讓我爸送你回去吧？”

陳簡秋怎麼敢讓他送，讓他看到她家裡的一團糟？看到路桃對她的破口大罵，還是讓他看到連生活都無法自理的宋在？

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會把她所有的自尊心都毀掉。

於是她搖搖頭說：“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麵。”

祁錦陽也不強求，畢竟他們的關係確實還冇有好到可以互相不客氣的程度，他將雨傘遞給陳簡秋，然後就跑進雨裡，三兩步鑽進了車裡。

等他們走遠了，陳簡秋才慢慢回過神來，手裡的傘似乎還留著少年的溫度，她覺得自己的手都好像發燙了。

她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望著祁錦陽離開的方向，她嚥了咽喉嚨，攏了攏書包帶子，慢騰騰的轉身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