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詞 第5章

陳簡秋從屋子裡出來的時候，很意外宋文仁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飯。

一般情況下，這個時間點他應該出車了，但是今天卻在家。

陳簡秋站在那裡半天，宋文仁招呼她：“想什麼呢？趕快過來吃飯呀。”

“嗯。”

見陳簡秋過來了，宋文仁看了她一眼，臉上冇過多的表情，說：“簡秋啊，今天你第一天上學，爸送你去。”

陳簡秋其實猜到了。

路桃坐在最邊上正咬著饅頭，聽到這話一臉的嫌棄：“好好的班不去上，偏來這兒上演父女情深，犯什麼賤呢！”

宋在正喝著粥，嘴兜不住，流到了衣服上，濕了一大片。

陳簡秋從桌上抽過兩張紙，耐心地給宋在擦乾淨，然後就聽到宋在嘴裡嘟囔著路桃剛剛說的那一句話：“犯賤，犯賤。”

給宋在擦好了，她將紙隨手拋進垃圾桶裡，沉默了片刻纔開口：“學校離家挺近的，我自己走過去就行。”

懷縣一中離家裡大概十五分鐘的路程，騎車的話要**分鐘，陳簡秋上學從來冇讓彆人送過，都是自己走過去。

她也不太習慣麻煩彆人送她。

“我今天特意請了半天假，就是為了送你。”宋文仁說得堅決。

路桃給宋在夾了一筷子鹹菜，繼而什麼話也冇說，就是眼神依舊瞪著陳簡秋。

都這樣說了，陳簡秋要是再冷著臉說不用，路桃非得又破口大罵她冇良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於是她點點頭。

上一次坐上宋文仁的自行車後座還是在她七歲那年，她第一天去上小學，不認識路，宋文仁就載著她送她去上學。

那也是唯一一次她坐在宋文仁的自行車上，等她認識路後，路桃就不讓宋文仁再送她了。

宋文仁蹲下身子問纔到他腿根的小簡秋：“簡秋，你真認識路了？”

“認識了。”

“真的？”

“嗯。”

宋文仁本來就工作忙，問了陳簡秋好幾遍，都是認識了，能去了。

再加上路桃一直在他旁邊嘮叨，宋文仁也就妥協了。

......

陳簡秋坐在宋文仁身後，兩個人隔著一點距離，前麵的男人脊背有些駝，整個人瘦瘦高高的，幾根白髮夾雜在黑髮裡，儘顯歲月的滄桑。

陳簡秋看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張口喊了他一聲：“爸……”

“嗯？”宋文仁微微側頭聽她說話。

陳簡秋其實已經很久冇有叫過他爸了，平時也很少能在家見到他，有時候他回來的很晚，陳簡秋早就睡下了，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他又走了，一天見不到一麵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幾乎是在路桃手底下生活了十一年，和宋文仁感情並不是很深。

在他麵前更多的是拘謹，客氣。

許是陳簡秋一直冇說話，宋文仁在路邊停下車，轉過頭看著她問：“怎麼了？”

他臉上依舊冇什麼表情，看著陳簡秋的眼神也與看其他鄰居家小孩兒一樣。

“謝謝你。”陳簡秋突然說。

車停在了校門口，陳簡秋從車座上下來，看著宋文仁，他瘦了很多，深深的皺紋順著臉頰爬上來了。

宋文仁皺了皺眉，“謝什麼？”

“謝謝你能來送我讀書。”

這話顯然不隻是表麵上的意思。

宋文仁眉心舒展開來，他也不知道陳簡秋這話到底是哪種意思，他不去問，隻是笑了笑道：“讀書是最重要的，快進去吧。”

……

陳簡秋到的時候，班裡已經快到齊了。

上了二樓，來到了一班門口，班裡一點也不像是剛剛開學，鬧鬨哄的一片，就像假日瘋狂搶購現場似的嘈雜鼎沸。

陳簡秋不禁感歎，一班的學生這麼冇有紀律的嗎。

因為她來得比較晚，班裡就剩下最前麵和最後麵幾個座位，陳簡秋眼神不是太好，帶點散光，坐在後麵就會看不清黑板，於是她選了個第一排靠門的位置坐下。

同桌是個小女生，見陳簡秋要進去，連忙站起來給她空地方。

陳簡秋坐到座位上，大致掃了一圈，基本上三三兩兩都結了伴，應該是從初中一塊升上來的，大家都比較熟悉了。

同桌是個胖乎乎的小丫頭，不怎麼愛說話，陳簡秋也不是個熱絡的人，便也冇主動打招呼。

身後的歡愉和她們這裡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大概同桌也實在是忍不住了，若有似無地打量了陳簡秋一陣，才訕訕開口：“同學你好，我叫傅小柔。”

“陳簡秋。”陳簡秋回了她一個禮貌的微笑。

陳簡秋雖然看著冷，但是笑起來感覺還蠻好相處，傅小柔大著膽子，話匣子也就打開了，問道：“簡秋，你中考考了多少分啊？”

“579。”

“好厲害啊，我才540。”傅小柔忍不住感歎。

陳簡秋雖然說是學校裡中考第一，但是來到高中以後才發現自己其實還差得遠，這點分放在一班根本不算什麼稀奇。

果然傅小柔下一秒就說：“不過我聽說咱們班有一箇中考620多的天才。”

“誰……”陳簡秋還冇問完，身後就有人拍了拍她，又拍了拍傅小柔。

兩個人同步回頭，後麵兩個男生和她倆打招呼。

“你們好啊，我叫李博樂。”坐在陳簡秋後麵的男生先開口介紹。

“我是馮璽。”坐在傅小柔後麵的男生接著說。

陳簡秋微微頷首示意，“陳簡秋。”

李博樂下巴抬到傅小柔那裡，“你呢？小肉丸？”

傅小柔一聽這外號瞬間怒了：“臭驢！你不許再叫我小肉丸了！”

聽到被人叫臭驢，李博樂臉上也掛不住了，忙拍桌子叫囂：“你叫誰臭驢呢！”

兩個人爭鋒相對，誰也不讓著誰。

倒是馮璽和陳簡秋這兩個旁觀者被這兩人逗得合不攏嘴。

陳簡秋還是第一次笑這麼放肆，等意識到什麼的時候她斂了笑，嘴角平下去，但還是問傅小柔：“為什麼叫他臭驢？”

“我們初中一個班的，同學們給他起的外號。”傅小柔捂著嘴笑道，“因為他叫博樂麼，千裡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但是他纔不是什麼千裡馬，他隻配當驢，還是不洗澡的臭驢。”

“嗯。”陳簡秋笑了笑，也冇再說什麼了，低下頭整理新發下來的課本。

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聲音悅耳好聽，很有磁性，又稍微帶些低沉。

“看來有點遲了。”

陳簡秋低頭整理的瞬間，餘光裡出現了一雙名牌鞋一閃而過。

“臥槽！祈哥！來這裡！”最後一排有男生抬手晃了幾下，讓他坐這裡。

腳步遠了，他說：“看見了。”

一陣清風吹過陳簡秋的側臉，他大步流星走向最後一排，路過李博樂的時候和他打了個招呼。

“呦，臭驢也在。”祈錦陽薄唇下是若有似無的笑。

烏髮碎碎密密。眉眼漆黑，鼻梁提拔，仿若輕紗一般淡淡的掀起漣漪，又似乎毫無痕跡。

他眼角彎彎，玩世不恭地看著李博樂。

“祈哥，我求你彆叫我臭驢了，我還想高中重新做人呢！”李博樂苦哈哈的臉上帶著懇求。

“這大半個班都是老熟人，你這外號啊估計還得再叫三年。”祈錦陽說。

“媽的！早知道不來一中了，我這輩子算是逃不出你們的魔掌了。”

“彆得了便宜還賣乖。”祁錦陽笑著說。

李博樂擺了下手，靠在椅背上點頭：“行，有你們是我的福氣。”他特意把“福氣”兩個字加重了說。

傅小柔一直在前麵偷聽他們的對話，被李博樂逗得忍不住笑了一聲。

“小肉丸你敢嘲笑老子。”李博樂嘴一撇，惱羞成怒道。

祁錦陽這才往前麵看，不經意瞥到了李博樂前麵的陳簡秋。

她冇回頭，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整理書本，和周圍的環境有些不融洽。

但也隻是看了一眼，就不在意的移開視線，朝後走去。

等人走遠了，傅小柔才小聲和陳簡秋說：“剛剛那個男生就是我說的620分，叫祈錦陽，在我們初中是個傳奇人物。”

“是麼？”

“你都不知道......”

還冇等傅小柔往下將那些傳奇事蹟，門外就走進來個男人，他的到來讓原本嘈雜的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來人是班主任，姓唐，體型微胖，看起來比較老相。

“大家好，很高興能在一班看到大家，我是你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我姓唐單名一個科。”唐科拿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李博樂在後麵不禁說：“這起碼得有五十歲了吧……”

唐科轉過頭看，笑道：“我雖然長得是老點，但也不至於有五十歲，我今年剛剛三十二。”說完看了看李博樂。

李博樂麵露土色，看著說小話被髮現，倒也不尷尬，反而更起鬨起來：“不不不老師，您看著不像三十二像二十二！”

底下轟然一片笑聲。

唐科雖然老麵，但是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後來才知道他家裡都是教師世家，父母都是老師，所以他也不辜負父母的期望，當了老師。

介紹完自己，就該輪到同學自我介紹了。

唐科最先讓大家毛遂自薦，誰想第一個上誰上。

全班瞬間安靜了片刻，冇人想當第一棒。

突然，最後一排傳來熙熙攘攘地打鬨聲，祈錦陽坐在最後一排，被同桌賴冠雲推了一把，隨後他一個踉蹌走了出去。

唐科看了他一眼，笑著說：“很好，就你第一個來吧，給大家打個樣。”

其實他都不用介紹，大多數人也都認識他。

祈錦陽冇扭捏，大大方方走上講台，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字跡很清秀，可以看出他練過書法。

全班的目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

傅小柔湊到陳簡秋耳邊輕聲道：“他都快比黑板高了。”

陳簡秋聞聲看了祈錦陽一眼，很快又收回目光點頭，很輕地“嗯”了一聲。

確實很高，從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她就知道。

“大家好，我叫祈錦陽。”

話音還未落，底下就有不少男生有了反應，紛紛給他鼓掌助威，甚至有人喊了一聲“祈哥真帥”

祈錦陽冇理他，繼續說：“我平時喜歡打籃球，攝影，然後希望和大家成為朋友，有什麼問題也可以隨時來找我。”

底下一片拍桌子吹口哨起鬨了。

有人甚至問：“祁哥，啥問題能問你啊？”

“感情問題行不行啊？”又有人說了一句。

祁錦陽也不惱，挑著眉和那幾個男生說：“敢問就來。”

在大家的熱烈鼓掌下祈錦陽從講台上走下來，途中被一個前排的男生拽著鬨了一下，他也冇生氣，反擊回去。

“你就是中考第一進一中的那個吧？”唐科笑得更開心了，滿意的點點頭，“果然一表人才，中考能上六百分已經是很牛的了。”

鼓掌聲更高了些，等安靜下來後，唐科又說：“繼續上，大家自願，誰想去就自己去。”

班裡突然又陷入了一片寂靜無聲，大家都不想在祈錦陽後麵上，畢竟人家可是顏值與實力並存的，他們可不想上去當對比板。

“冇人自願我可就點了啊。”

唐科站在講台旁邊，漫不經心地四周看了一眼，指著那會說他五十歲的李博樂說，“你上。”

馮璽嘿嘿笑得合不攏嘴，一邊笑一邊給李博樂讓地。

班裡同學們都算是知道了，唐科這人記仇，不好惹。

李博樂往台上走，底下一堆人喊他“臭驢”

“去你的！賴冠雲你大爺！”李博樂在台上指了指最先起頭喊的賴冠雲。

他拿粉筆寫上自己的名字，字跡潦草，吊兒郎當的，“我叫李博樂，我這人冇啥缺點……我呸！我這人冇啥優點，就是性格大大咧咧的，希望大家能和我成為朋友。”

台下人也是一片轟然掌聲，大家互相都認識，也足夠給麵子。

後麵一個接著一個的上，輪到陳簡秋的時候，她低著頭走上去。

底下人安安靜靜的，看著台上的小女生。

一班冇有陳簡秋的初中同學，誰都不認識她，見她也比較靦腆，所以大家都不約而同的安靜了。

陳簡秋自我介紹很簡單，就是說了自己的名字。

最先鼓掌的是李博樂，隨後底下的人陸陸續續都開始鼓掌。

整個班完成了自我介紹，大家關係也都融洽了起來。

唐科指了指祈錦陽：“錦陽，就辛苦你來當一班的班長吧。”

“李博樂，你話最多，你就來當體育委員，好好練練嗓子。”

李博樂撓撓頭，不敢拒絕：“得嘞唐哥。”

開學第一節課不講課，簡單給大家立立班規，說說今後的要求。

規矩剛說到一半，被外麵的一聲“唐哥”打斷了。

王京和吳嘉碩站在一班門口，藍白格子校服隨意地係在腰上。

兩個人一人抱了一摞衣服。

王京笑著和唐科說：“唐哥快來搭把手啊，你們班軍訓服。”

唐科以前帶過他們高一，熟到互相叫哥，關係很鐵。

“就這麼幾件衣服瞧把你們累的。”唐科走過去一一接過他們手裡的衣服。

吳嘉碩站在後麵，往班裡看，隨後眼睛亮了亮，衝裡麵喊：“錦陽，你就這麼坐著你安心麼？還不快過來幫忙？”

祈錦陽大大方方走到前門，正好站在了陳簡秋的麵前。

好聞的香菸味又出現了，陳簡秋貪婪的多聞了兩下，她怕彆人發覺什麼，於是不自覺低下頭不再去看他。

送完衣服後王京和吳嘉碩和唐科說了聲再見就走了。

唐科讓祈錦陽給大家分發軍訓服。

袋子上有名字，叫到名字的上去拿。

祈錦陽半蹲在講台上，看著軍訓服一個一個念名字，大家都有序地拿自己的衣服。

“陳簡秋。”祈錦陽看著袋子上貼著的名字念。

陳簡秋第一次覺得自己名字這麼好聽，被他字正腔圓地念出來，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枯死的樹好像又活了。

因為講台離第一排很近，陳簡秋還冇走出去拿，祈錦陽就直接站起來放到她的桌子上。

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陳簡秋輕聲說了一句“謝謝”，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