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瑾年賦 第2章

春日陰雨綿綿，連下了三日，溢滿碧塘。

尚是料峭春寒的時節，屋內卻暖和得很，爐中燃著炭火，不時發出劈啪聲響，熏香嫋嫋，帷幔輕揚，小窗微敞，漏進幾縷春風寒意。

女子靠坐在窗欞處，小臉略顯蒼白，卻是一幅清麗可人的模樣，身段明婉，黛眉淡如遠山，嘴唇小巧，抿開淡淡的弧度。一雙杏眼頗為圓潤，雙目烏黑清亮，如寒星秋水，朦朧疏離形似霧中青山。

無疑，這是一張美人臉，且偏柔弱，就如同話本中嬌柔到不能自理的那一類型，無疑很能激發男人保護欲，卻並非是她喜歡的模樣。

坐在床邊吹久了風身子便開始發寒，沈子衿忍不住清咳了聲，心裡暗暗歎了口氣，不僅長相柔弱，就連身子骨也是格外脆弱，和前世她每日不間斷鍛鍊身子所打造的硬朗身子相比，真是差太多了。

這具身子原叫樓瑾，不過是一個從六品閒官的嫡次女，現在的朝代仍是她原來那個，息國承啟之年，卻是承啟三十年。她明明記得自己倒在了那場大火中，醒來時便已經在這具身子中了。

而今已是第三天。

剛將窗子放下，便聽門吱呀一聲被打開，穿著一襲淡黃色衣裳的侍女卷著寒風走了進來，柳眉瓜子臉，倒是十分清秀。

侍女見她咳嗽忙將手中的湯藥放下，扶著她在桌旁坐下，再去瞧了瞧窗子是否關嚴實了。

“小姐，您纔剛好，可千萬彆著涼了，”侍女邊將湯藥擺在沈子衿麵前，一邊小聲嘟嚷著，“小姐向來身子骨弱，若是生了病又得苦一番。”

侍女名喚枕月，是原身的貼身婢女，和原身同年，今年方過十四，算是比她年長幾月。從記憶中來看，兩人相處得極好，枕月也是個忠心耿耿的人，在原身落水昏迷這段時間一直陪在身邊認真照料，事無钜細。

“好了枕月，我這不是在乖乖吃藥了。”

沈子衿接過對方遞來的湯勺，垂眸輕舀了幾口方纔一飲而儘，藥汁苦澀，讓她不覺輕蹙了柳眉。

抬眸便見枕月一臉欲言又止地望著自己，她不覺失笑，放下湯碗，半支著下巴問道:“有什麼想說的就直接說吧。”

小丫頭躊躇半天，幾欲張口最後還是搖搖頭道，“小姐，您纔剛醒，身子骨還很弱，所以，所以……老爺特意吩咐過您近來不能再擅自出去玩了。”

沈子衿眉梢微揚，瞥了眼麵前眼神閃躲的小丫頭，心裡雖有疑惑卻還是掩下，淡淡應了聲。

枕月對於她的反應有些意外，愣了好半天纔回過神。

“小姐，那，那您先好好歇息，有什麼需要喊奴婢就好了。”

沈子衿點頷首，枕月微微福身便是端著湯碗掩門離開了。

天光從微敞的小窗間漏進，看時間已經是日暮時分了，她抬手將窗戶支起，吹散一屋子的沉悶氣味，隨意裹了件大衣便是出了房間。

院落不大，卻收拾得極為乾淨，春日暖陽明媚，冬雪消融，隱約露出藏青色的青石板。

時不時可在小道上瞧見仆從打掃的身影，然而意外地所有人在見到她之後都是一副跟見了鬼的表情，匆匆行完禮便迅速跑開了，似乎並不願意和她多說什麼。

沈子衿正覺得納悶時，突然聽到一聲憤怒的聲音傳來。

“你怎麼出來了?”

下一秒，一道黃色身影出現在眼前，直直擋住她的過道。

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身乾淨衣裳，樣貌清秀稚嫩，兩人眉眼之間倒有幾分相似。

對方正滿臉不善地盯著自己看，眼神警惕，“你怎麼出來了?父親不是禁了你的足不讓你出來了嗎?”

從原身零碎的記憶中可以知道這位就是原身的弟弟樓祈。

不過會有人用“你”來稱呼自己的姐姐嗎?還是這種這麼不善的語氣神態，不像姐弟，反倒像是仇人。

沈子衿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對方，樓祈見她不說話，眉心一皺，“喂，和你說話呢。”

“你這是?”

沈子衿的視線在對方手裡提著的藥材上頓了幾秒，下一秒便見樓祈猛地變了臉色，表情比剛纔還難看，“你還好意思說，這還不都是怪你。”

沈子衿沉默不語，十分抱歉，剛接手這具身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見她表情默然，樓祈以為她是心虛了，冷笑一聲嘲諷道:“這下你開心了吧，就是因為你才害得阿姐現在高燒不退，要不是因為你天天向著外人，阿姐又怎麼會掉進河裡生了風寒。”

少年郎說著驀然紅了眼眶，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猛地把沈子衿推開跑走了。

沈子衿一陣錯愕，冇注意到他會突然推自己，後退幾步，重心不穩下意識便跌坐在地，正好被剛從廚房回來的枕月看到。

“哎呀，小姐，你怎麼了?”

枕月忙扶起她，幫她拍走身上的灰塵，沈子衿卻是猛地抓住她的手，反倒將她嚇了一跳。

“小姐……”

“你告訴我，之前是發生了什麼?”

“小姐……小姐是全都不記得了嗎?”枕月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表情膽怯。

沈子衿頷首。

“其實這件事是因為小姐和趙小姐一起出去玩……”枕月偷瞄沈子衿一臉，見她冇有露出生氣的神色才提著膽子繼續講。

總之，整個故事大概就是趙家小姐約各家貴女一同出遊，在遊玩過程中原主與原主的大姐產生了一點口角，後來在推搡之間將自己的姐姐推下河，但也不小心讓自己也掉下河的事情。

沈子衿冥想片刻，這才恍然大悟，難怪方纔樓祈會說她向著外人，畢竟因為這樣幫著外人說話傷害自家人的事情也並不是第一次發生了，隻是這次實在是過於嚴重，所以才被眾人以訛傳訛傳出什麼因嫉妒謀害親姐的壞名聲了。

不過……

沈子衿沉思良久，原主雖幫著外人，但也不像是會害人的性子，更何況，原主直接因此而喪了命，所以這件事情最大可能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阿姐病得嚴重嗎?”沈子衿問。

枕月遲疑幾秒先是點頭，末了，又加上一句，“大小姐已經昏迷好幾天了，比小姐您昏迷的時間還要長些。”

“走，去阿姐院中看看。”

方掀開簾子，便可聽見屋內傳出的一陣抽泣聲，伴隨著少年咬牙切齒的聲音，“阿孃就是因為你和阿爹平日裡太縱容二姐，大姐纔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婦人模樣的女子一身天藍色錦緞，正坐在床邊，聞言又忍不住掩帕落淚，而儒雅男子站在一旁，瞪了樓祈一眼，“你怎麼和你阿孃說話的，”接著又輕攬著女人的肩膀細細寬慰。

樓祈雙手抱胸，不滿地撅起嘴，移開視線，正好看到剛進屋的沈子衿，長眉一橫，伸手擋在前方。

“喂，你來乾什麼，誰讓你踏進這裡的?”

“阿祈，阿瑾好歹是你姐姐，不可如此說話。”

樓彥雖說知曉一些當日之事，但畢竟是父母看事情總能明晰些，也並未太過相信，隻是存了幾分疑，他走上前，先是溫聲道:“阿瑾，你好些了嗎，怎麼出門了?”

沈子衿剛欲張口，被樓祈截了胡，“她能不好嗎，她不就是巴不得得到阿孃阿爹的關心所以才故意跳進水裡的嗎?”

樓彥被少年陰陽怪氣的語調氣紅了臉，剛欲上前便被沈子衿攔住，她下意識上前一步擋在少年麵前，鬢邊的髮絲在日光下輕盈起舞。

“阿爹，阿瑾已經無礙了，現在最重要的是阿姐的病情，阿瑾知曉一些岐黃之術，許是能派上些用場。”

甫一張口，話音剛落便是讓一屋子的人都愣住，樓彥率先回神，詫異地看了她一眼，樓祈微怔地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人，半晌彆扭地偏過頭，小聲嘟囔了一句。

沈子衿可不管他說什麼，徑直走到床邊，抬手掀起簾子一角。

床上女子臉色蒼白，卻難掩昳麗之姿，卻氣血不足，聽枕月說起已經吃了幾天的藥，病情應當有些許好轉纔對，可病人看起來病情卻冇有絲毫的緩和，反倒是有些加重。

倒是和阿兄小時候的症狀有些相似。

沈時小時候有一回貪玩跑出去，結果不知道被誰推到河裡去了，發了高燒也是一直不見好，後來查了幾天才查出是有人動了手腳。

看來，原主的阿姐也是被人揹有心之人陷害了。

沈子衿隻掃了一眼便將簾子放下。

“如何?”

樓彥忙上前一步，先前抽泣的藍衣女子也是停止了哭泣，這會正緊緊盯著她，見她不語又是一陣精神恍惚，小聲抽泣起來，“也是，徐大夫都已經診斷過了，我怎能料想你一個孩子能有什麼辦法。”

沈子衿邊打量著房間裡的佈局，一麵回答:“還未到最糟糕的境地。”

正巧，屋外有人進來。

來人穿著和枕月一般的侍女服飾，手中端著一碗湯藥，見到沈子衿的身影先是一愣，忙將湯碗放在一旁，福身行禮。

沈子衿目光落在湯碗上，心念一動，舀起一小勺輕抿一口。

“喂，這藥是隨便能喝的嗎，你……”

沈子衿不理會樓祈的大呼小叫，卻是緩緩放下湯勺，目光銳利盯著方纔進來的侍女。

“這湯藥一直都是你熬的?”

屋內人也是一怔，樓祈直接上前舀了一口嚐嚐，嘀咕一句:“冇什麼毛病啊，不一直是這個味道?”

侍女見這麼多人盯著自己，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聲音打顫，“回，回二小姐，湯藥一直都是奴婢負責煎熬的，但一直都是按照徐大夫給的藥方還有三少爺親自抓的藥來的，不，不可能會出錯啊……”

“可否讓我看一眼徐大夫給的藥方?”

“給。”

樓祈不情不願地從懷中將藥方遞給她。

“多謝。”

沈子衿接過藥方，出於習慣道了聲謝，不理會樓祈錯愕得神色，掃視了眼藥方隨後緩緩將紙張疊好，沉思良久，喊上枕月。

“枕月，帶上湯碗隨我去一趟藥房。”

“是。”

等眾人趕到藥房時，沈子衿剛放下手中的東西，見樓彥進來方纔開口，“阿爹，阿姐一直高燒不退的原因已經找到了，就在這煮藥膳的罐子裡。”

“方纔我喝那碗藥湯時便吃出了茶堿的味道，茶堿可銷蝕藥性，最忌諱和湯藥放在一起，但我方纔看徐大夫的藥方還有抓回來的藥，並未出現任何與茶堿有關的藥引子，所以便來藥房看看，果然找到了這個。”

沈子衿將煮藥膳的罐子放倒，從底層揩下一些細碎粉末。

“這就是茶堿。”

“茶堿味苦，微溶於水，所以藥罐底層纔會殘留一些。”

她起身，將罐子交給枕月，一麵絮絮道來，“方纔我問過廚房的人了，煎藥之事向來是阿姐身邊的侍女碧皖在做……”

一直站在眾人後方的侍女一聽到自己的名字倏忽跪在地上，不住磕頭，“二小姐，奴婢不知道這藥罐裡頭藏有茶堿啊二小姐，更，更何況，大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不可能害她啊。”

侍女一個勁地磕頭，轉眼間額頭便紅了一塊，讓人頓生生惻隱之心。

沈子衿將其扶起，溫聲寬慰道:“隻是推測罷了，你不必太過焦慮。”

碧皖渾身發抖，滿麵淚痕，顫巍巍就著枕月的胳膊起身，沈子衿看了她一眼，這才轉身和樓彥道:“阿爹，在阿姐湯藥中放茶堿的凶手還在府中，所以最好將整府的嫌疑人都集中起來觀察。”

“不過碧皖對阿姐忠心耿耿，可以不用關起來。”

話音剛落，周圍立刻傳出一陣嗡嗡的議論聲，有人不滿地嚷嚷起來，“二小姐，我不服，我們對樓府同樣忠心耿耿，憑什麼不關碧皖關我們?”

沈子衿唇角一彎，看向人群中說話那人，卻是問了句，“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先是一怔，接著老老實實答了一句。

“奴叫張呈。”

“張呈是嗎，這個問題問得好，”沈子衿視線平靜地掃視了一圈眾人，這才緩緩開口，“若是大家能夠自證清白，或者找證人澄清自己無罪，亦或是揭發他人嫌疑之處，那也可以出來。”

眾人麵麵相覷，樓祈長眉一橫，眉頭緊皺，嚷嚷道:“你又在整什麼幺蛾子?”

沈子衿冇管他，卻是緊緊地看向樓彥，高大的男子掃視周圍一圈人，重新看向沈子衿，良久，微微頷首。

沈子衿本以為自己要多費些口舌，冇想到對方直接答應了，倒是讓她感到些許意外。

……

回院落的路上，沈子衿看了眼幾欲張口問自己的枕月，不禁失笑開口:“以後有什麼就直接問吧。”

枕月這才興沖沖地將自己心裡藏了一路的疑問問了出來，“小姐怎麼知道凶手還在府上?”

“我猜的。”

沈子衿答。

“……那小姐是已經知道凶手是誰了嗎?”

沈子衿瞭然一笑。

“算是吧。”

“那小姐為何還要將眾人都關起來？”

“當然是為了……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