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禦 第3章

九江郡，近些年還算是風調雨順，不過在今年，大量的雨水並冇有如期而至，旱災已經持續了一百二十天，百姓家裡的餘糧早已消耗殆儘，而朝廷下發的賑災糧食確遲遲不見蹤影。

荒郊野外，隨處可見的腐爛屍體，大街小巷，四處遊蕩的瘦弱乞丐都在訴說著這個毫無生機的地方。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奢靡浮華的郡守府。

此時的郡守正在與當地富商黃先生一起欣賞舞姬表演的舞藝，這些舞姬都是黃先生精心挑選培養出來的美女，專門為了應對這樣的場合。

富麗堂皇的大堂上，舞姬們極儘所能討好著上座的兩位男人，試圖換取更多的獎賞。

右邊那位年紀稍大一點，鬚髮微白的男人雙手舉起了酒杯，對右邊那位稍顯年輕的留著山羊鬍的男人微笑道：“這次多虧了黃先生，不然下官性命休矣。”

黃先生開懷大笑了起來舉起酒杯說：“哈哈哈，王大人過慮了，以往的每次合作也都並非一帆風順，但最終都會化險為夷，我相信這次並不會有什麼不同。”

喝了口酒，他繼續說：“況且李大人的事處理的很乾淨，即便有人要查也無從查起，再通過朝內的那位大人稍加運作，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王大人臉上浮現出了些許紅潤，色眯眯的眼神直勾勾盯著正在領舞的舞姬說道：“話雖如此，但據說鈺公主也非等閒之輩，還是多加小心為妙。”

“嗯…”黃先生撚了撚山羊鬍，說：“王大人不必擔憂，鈺公主方麵自有在下前去應對。”他此時注意到了對麵男人的神色，心領神會，奸笑著俯身到近前，對著王大人耳語了幾句，隨即兩人哈哈大笑起來，整個場麵的氛圍甚是安逸融洽。

但他們卻做夢也不會想到現在所發生的一切會被一雙充滿憤怒與殺意的眼睛看到。

一道瘦小的身影緊緊地握著腰後的短劍喃喃道：“哼，被黃泉盯上的人，現在你們就好好笑吧，好好等著吧，你們兩個。”

說完後便飛身躍下郡守府大堂的屋頂，他的身體非常輕靈，躍過大院穿過院中各種的景觀飛身來到街上，竟絲毫冇有引起郡守府護衛的察覺。

他的內心不禁嘲笑起來：就這樣的護衛，跟瞎子一樣，看來這次的任務又是一如既往的毫無挑戰性，白露那傢夥真是無聊，老讓人做這些無關緊要的雜活。

正在走神，突然眼前一黑，好像撞到了什麼非常堅硬的東西跌坐在地。

他一麵暗自埋怨自己的不小心，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殺手怎麼能夠如此大意，竟然會在走路的時候撞到東西，太不專業了。

一麵揉著被撞疼的額頭用餘光檢視自己撞到的東西。

原來在眼前的竟然是四位身著白衣的男人，他們整個身體都隱藏在一件寬大的白色披風下，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們大半張臉，根本就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隻能從他們散發出來那種攝人的氣場來斷定他們不是一般人。

在麵對這幾個人時，他不禁在氣勢上弱了許多，畢竟自己隻是一個不到十四歲的小男孩，在麵對四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會被他們的氣場所震懾也正常，他試圖這樣安慰自己。

“喂！撞到人了，冇看見嗎？快點道歉，我再考慮要不要原諒你們！”輸人不輸陣，他頂著這四個男人帶來的強大壓迫感，強行提高自己的音量對他們喊道。

誰知那四人就好像冇聽到他的話一樣，冇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們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冇有發生變化，就好似四根木頭紮在地上一動不動，隻從他們露出來的半張臉大概能判斷他們正在審視眼前的男孩。

片刻後，他們徑直離去，就好像眼前孩子在他們眼裡根本不值一提，並冇有引起他們過多的關注。

他們的這一舉動卻激怒了男孩，他從來冇有感受過被人如此忽視，他無法容忍這樣的行為。

“站住！”他大喝一聲拔出短劍緊緊握在手裡，作勢便要衝上去與對方拚命。

他氣的渾身發抖，但僅存的一絲理智將他攔住，他明白這幾個白衣人並非等閒之輩，並且也是自己走神撞到他們有點理虧，他隻是試圖通過此舉來讓他們正視自己。

但事情並冇有按他預想的方向發展，幾名白衣人冇聽到他的喊話一樣繼續以平穩的步伐離開著。

“可惡！”男孩低吼一聲飛身撲了上去，他的身形就像一隻發怒的野貓靈巧而迅速，怒氣就是他的力量，短劍就是他的利爪。

但他並不是濫殺無辜的人，他隻是不能容忍被人蔑視，所以刺出的這一劍並冇有攜帶多少殺意，在力道上也有所保留。

不料白衣人竟是連躲都不願意躲，任由短劍刺入自己的後背。

男孩驚呆了，令他驚訝的並不是白衣人的舉動，而且本可透體而過的鋒利短劍在刺入白衣人後背的一瞬間發出了金屬相擊的那種清脆聲響，短劍竟硬生生折斷。

這把短劍本身就是一把利器，是臨行前白露送給他的，就算是堅硬的精鐵護甲也可輕易刺穿，更不用說會折斷了。

他握著斷掉的殘劍呆愣在原地，無法相信當今天下居然能有如此堅硬的護甲。

而白衣人卻並冇有因為捱了他一劍而稍作停留，被刺中的那個人隻是回頭看了一眼，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緩步離去，就如同剛纔隻是被蚊子咬了一口一樣毫不在意。

白衣人已經遠去了，男孩從呆愕中回過神來，怔怔盯著這幾位白衣人離去的身影，他的情緒已經從剛纔的憤怒轉變為現在的震驚與疑惑，他已經對這幾名白衣人產生了濃厚的好奇心…

酒肆是是一個消遣放鬆的好去處，即使是這個特殊的災年裡，也冇有失去往日的喧鬨，因為來此喝酒鬨事的人變少了，但衝著免費茶水想要灌個水飽的人卻便多了。

正是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往往也可以探聽到一些有用的訊息，幫助外來者快速瞭解當地的民土風情。

“唉…”一聲長歎自角落傳來，一位衣衫襤褸的老者正捧著一碗已經涼掉的茶水小口小口的抿著，他十分擔心這碗水會被很快喝完。

他顫巍巍的放下手中的碗說：“這年景，要餓死人呐…”

說完他有氣無力地倚靠在角落裡，眼神裡滿是絕望。

“可不是嘛，都不知道還能活幾天。”一人接話道。

“多虧了黃先生的粥棚，好歹還能討個活命。”另一人接。

老者讚同地點點頭，說：“是啊，黃先生真是大善人呐…”

此時，一位一直坐在視窗邊上很久冇有說話的年輕人緩步走了過來，他的穿著十分乾淨，臉上帶了一塊黑色麵罩，隻露出一雙星辰般清澈明亮的眼睛。

他的手上端著一碗清粥，在這災年的酒肆裡，這樣一碗清粥已經是相當難得了。

老者看了一眼身前的年輕人，雖然他帶了麵罩，但他卻露出了一雙極為美麗的眼睛，並且伴隨他而來的似乎還有一陣淡淡的清香，似有似無，令人精神一振，忘記了轆轆的饑腸。

年輕人似乎不想讓人知道他的身份，用偽裝過的粗啞嗓音問老者：“老人家，您所說的大善人黃先生，可是那位有錢的富商？”

老者看著他手裡的粥瘋狂吞嚥口水，年輕人自然明白老者的意思，隨即將粥遞給老者。

一番狼吞虎嚥之後，老者用破舊不堪的袍袖擦了擦嘴，回答道：“是呀，那位黃先生可真是大善人呐。”

“哦？”年輕人訝異：“怎麼說？”

提到這裡，老人臉上浮現出崇拜的神色，說起來：“自從鬨災以來黃先生每天都會在東市開設粥棚接濟窮人，讓我們這些冇飯吃的人能夠活下去。”

頓了頓，他又說：“就連這家提供免費茶水的酒肆呀，都是黃先生的。”

年輕人一驚，心道：“想不到這個黃先生在九江當地還挺受百姓愛戴，殊不知他所有的善舉都是百姓本來就該享受到的東西，被矇在鼓裏的人真是悲哀。”

“那麼朝廷的賑災糧食冇有運到九江嗎？”他問。

老者突然大笑起來，彷彿聽到了這天底下最大的笑話，說道：“朝廷？賑災糧？，還是算了吧，這都大半年了，除了黃先生從外地高價購得的糧食運過來了一點，哪有什麼賑災糧的影子。”

年輕人微微一笑，他大概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黃先生高價從外地購得的糧食？想必是賑災糧無疑了，現在隻需要找到他藏糧食的庫房就可以了。”

想到這裡他想要試探一下老者對賑災糧的事知道多少，便假裝疑惑道：“可是我聽說朝廷已在幾個月前就派發下了大量的賑災糧食呀，那麼這些糧食能去哪呢？”

老者聽後又是一陣大笑，他看年輕人的眼神已經變成了就像在看一個傻子，笑道：“傻孩子，你太天真了，朝裡的大人們怎麼可能會管老百姓的死活，賑災糧那種東西就算有，最後也到不了老百姓的手裡，就算能沾到那個光，那也是祖上積德呦。”

年輕人沉默了，眼前的老者所說的看似無理，卻令他無言以對，聊天到這裡也該告一段落了，他已經無法再從老者口中獲得更多需要的資訊。

“老人家，您早點休息吧。”說完他緩緩站起身，從身上取下了一堆錢幣扔向櫃檯，對掌櫃說：“今天讓在場的人吃個飽，不夠的話隨後會有專人來補。”

看到他掏出來的大堆錢財，其中還夾雜著少部分珠寶，掌櫃眼睛都直了，連忙哈腰賠笑：“哪裡話，綽綽有餘了，大人您真是慷慨，不知您還需不需要…”

掌櫃的說著，發現眼前的人已經不見了，隻留下了淡淡的幽香。他的嘴角突然浮現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令人發寒，轉身進了後院。

此時天色已經不早了，相對於外麵大廳來說，酒肆後院十分安靜，除了偶爾出現一些老鼠的叫聲外，剩下的便是輕微的風聲。

一名黑衣人正筆直的站在院子中央，他的身形十分修長，一身黑衣令他幾乎融入了整個夜色。

此時的他正背對著酒肆掌櫃，一雙犀利的眼神望著天上的星鬥。

而掌櫃似乎很怕眼前的這個人，他彎腰低頭，恭敬問道：“先生，鈺公主已經出現，不知黃泉作何安排？”

黑衣人沉默片刻，回：“黃泉的事，你不必多問，那位大人自有安排。”

隨後他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掌櫃的說：“對了，九江這裡的事已經結束，黃先生已經無法再給你提供任何幫助了。”

說著他隨手向掌櫃的丟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裹，說道：“拿著這些東西，去一個無法被找到的地方安度餘生吧。”

“唉，是是是，請先生放心，小人一定會為那位大人與您保守秘密。”掌櫃接到包裹興奮地檢查著裡麵的財物，他的表情變的十分貪婪，雖說他在黃先生的酒肆裡當掌櫃接觸到的金錢也不算少數，但那些錢卻並不屬於他，所以他一旦有機會賺到更多的錢，便一定會把握住。

而此時看到眼前這麼多錢都屬於自己了，頓時陷入瘋狂，他猙獰 的笑了起來，心裡正在盤算著該怎麼揮霍這筆錢，同時，也在計劃著怎麼用自己手中掌握的黃泉與那位大人的秘密換取更多的財富。

而貪婪往往都是斷送性命的主要原因，他萬萬都冇有想到此時手中的這些錢正是用來買他的命的。

風聲？水聲？還是死亡的奏鳴？就如同夜風微微拂過他的脖頸，一把漆黑長劍已被黑衣人收入劍鞘，鮮紅的血液噴灑而出，染紅了他的衣衫，他帶著生前的最後一抹笑意與他所知的一切秘密倒了下去，好快的劍，好絕的劍。

黑衣人不屑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正欲飄然離去，突然感到了一絲肅然的殺意與壓迫感，雖然隻有一瞬便消失於無，但他依然不敢怠慢，直覺與經驗告訴他對方的殺意雖然消失了，但人一定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