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不儘 第3章

吃完晚飯，太陽悄悄的躲了起來，一輪銀盤悄然升起。

整個蒙家寨也安靜下來，一天的勞累，此刻大多已經酣睡，隻有稀疏的蟬鳴和不知名的蟲叫聲。

蘇進嘴上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右腳搭著左腿隨意的晃著。躺在屋頂上，平靜地看著天上深邃星空，享受夏日中最悠閒的時光。

隻是今夜少了往日涼爽的山風，空氣也有些悶熱。

繁星像是受不了悶熱，躲起來去找乘涼的去處了。

蘇進眉頭微皺，失了興致，就要回屋休息。離開屋頂時還自語道：“千萬不要是雷雨天啊！”

深夜，一聲霹靂炸蒼穹。

蘇進猛然睜開眼睛，擔憂的望著窗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夜空中已經看不到半點星月，霎時間，電閃雷鳴，穀風呼嘯。

群山也失去了本色，發出“簌簌——”之聲。

蘇進關好窗戶，穿上草鞋，靜靜的杵在門邊。

“滴答——”

幾滴雨滴打在樹葉上，轉瞬，屋外傳來各種農具、石頭，屋舍的擊打之聲！

暴雨驟落！

“劈裡啪嗒——”“劈裡啪嗒——”

“跑！！！快跑！！！快跑！！！”雨夜中，淒厲之聲從隔壁的房間傳來。

蘇進知道，父親又做噩夢了！

每到打雷下雨的夜晚，父親都會做噩夢，同樣的夢話。

隔壁房屋內，蒙欣蘭睡眼惺忪，早已經將門窗關好，並用自己織的麻布遮擋住。

然後點亮屋內唯一的一盞油燈，靜靜的坐在床榻旁，輕輕的撫摸蘇承文的肩膀。

蘇承文卻還在睡夢中，滿頭冷汗。雖然嘴巴緊閉，喉嚨卻發出低沉的嘶吟之聲，表情猙獰。

雙手緊緊攥著鹿皮製成的被子，緊繃的身體在劇烈的顫抖著，時而揮出拳頭，伴隨著牙齒摩擦發出的瘮人聲音。

蒙欣蘭毫無懼色，隻是儘力去握住蘇承文亂揮的手。

驀然，蘇承文顫叫一聲，跟著一個挺身坐將起來，呼吸急促，身體還冷不丁的打了兩個冷顫。

神情慌張的左張右望，似乎經曆了什麼可怕的事。

感覺到一隻柔軟而又溫暖的手輕拂後背，神情才緩和許多。

蒙欣蘭又端來一杯水，柔聲道：“又做噩夢了？來，喝點水緩緩。”

蘇承文臉色有些蒼白，機械的拿著杯子，呆滯了好一會，才一飲而儘。

過了片刻，臉色也有所好轉。

蘇承文透過燭光，注意到妻子左手上有一個深手印，拉過蒙欣蘭摟住她的腰，歉意的說道：“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蒙欣蘭白了一眼，笑道：“都老夫老妻了，還說這個。”

蘇進在聽到父親的喊聲時候，已經離開自己的木屋到了蘇承文屋外。

父子倆四目相對，蘇進尷尬的指了指菜園子的方向：“剛上茅房，我回屋睡了。”

說完就回到自己屋內。

蘇承文看著離去的蘇進會然一笑，手中拿著不離身的酒葫蘆，坐在屋外的藤椅上，遙看北方，獨坐了一宿。

年幼的蘇進第一次遇見父親如此情形時，懵懂無知，也是被驚嚇住了，以為是噩夢擾人。

年長一些，司空見慣，倒也不懼。但是每個雷雨夜都是如此，蘇進漸漸看出不少端倪。

父親雖然不練武，看似孱弱，但是身體根基不差，隻是有不少暗疾侵擾。

暗疾從何而來蘇進不得而知，但是憑藉父親的醫術不該如此纔對。

又常常見父親望著北方發呆，鬱氣纏身。

定是過去經曆了什麼可怕的遭遇，才如此刻骨銘心。

蘇進隱晦的追問過多次，但是父親卻閉口不談。

……

遠方天際露出了魚肚白，柺子山腳南邊山坡上，大片的梯田猶如通往九天的階梯。

這片梯田經過蒙家寨幾代人辛勤開墾，已是頗具規模。

山坡上有一泉眼，泉眼周圍修建了一個數十丈大小的池塘，供梯田澆灌使用。

如今正值七月，成片金燦燦的稻穀甚是壯觀。

此刻梯田上儘是麵朝黃土背朝天的忙碌身影。

蘇進彎著腰，左手攥著稻杆，右手的鐮刀快速的揮舞著。將割好的稻子有序的放在腳後跟。

“呦，小進割稻子速度不賴啊，咱比比。”直起腰露出腦袋的蒙若飛看著蘇進喊道。

“比比就比比，誰輸了待會給誰揉肩！”

“好！”

“算我一個！”

聽到比試割稻子，不少人也是加入比賽。

最後鬥的旗鼓相當，皆是就地而坐，完全不顧天上的紅日。

雖然個個大汗淋漓，但是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蘇承文和蒙欣蘭將蘇進割好的稻子拾在一處，捆好。

蘇進立馬起身，搶過蘇承文捆好的稻子背在身上：“父親，我來。”

說完就往山坡下跑。

“你慢點。”蒙欣蘭在身後喊道。

蒙若飛喘氣道：“姑父，小進這體力，不練武可惜了啊。”

“還好意思說，一身橫肉在這大喘氣，你看看人小進割完稻子背下去都不帶喘。”蒙虎朗聲說道。

“我……”

見蒙若飛揶揄的樣子，眾人皆笑。

揹著一大捆稻子的蘇進隻能看見一雙赤腳，一會便跑到了山坡下。

“外公，北坡的稻子快割完了。”蘇進將稻子放在地上，對著一雙鬢斑白，體型壯碩的老者說道。

此老者正是蒙家寨族長，蒙青山。

“好，你坐著喝口水，休息會。”蒙青山慈祥的笑道。

另一邊招呼族人打稻子，將打好的稻子裝在麻袋，放在板車上往寨子裡運。

蘇進應了一聲，自舀起一旁水桶內的泉水喝了起來。

突然，前方一陣騷動。

蘇進看去，原來是一隊穿著暗青色官服的官吏到來。

蒙青山笑道：“劉爺，三分半的糧食，老朽都準備好了，還請到寨中喝兩杯果酒解解渴，休憩片刻。”

說完，往稱為劉爺的官吏手裡塞了十兩銀子。

在洪武大陸，白銀是通用貨，基礎錢幣各大帝國有所不同。

在柳葉城，一兩白銀價值一百枚鐵刀幣，而一枚鐵刀幣能換來一個燒餅。

這劉三喜是柳葉城的收糧官，剛好管柺子山這一帶。

劉三喜掂了掂銀子，發現這銀子不止十兩，內心自是歡喜。拉著蒙青山到一旁，耳邊低語道：“蒙寨主，城主府新令，今年要收兩分。”

說完，還伸出右手中指和無名指兩個肥潤的指頭來。

“兩分？劉爺，這一分半不過實施了數載。這，這，這怎麼就兩分了？”蒙青山蹙眉道。

“怎滴，你以為我誆你？我也冇辦法啊，不信你去城裡看看榜文。”劉三喜擺手說道。

蒙青山眼珠一轉，又掏出十兩銀子塞入劉三喜手中：“劉爺，提點一下老朽。”

劉三喜又掂了掂手中銀子，笑道：“我看貴寨新開了不少良田吧，今年收成也不錯，也不重新丈量，就按去年的收成補那半分。你看如何？！”

蒙青山勉強笑道：“如此甚好，多謝劉爺提點。”

“果酒就不喝了，還有他處要去，當差不容易啊。”

蒙青山聽罷，又塞了二兩銀子。

糧食是命，尚不足百姓果腹，更不可能拿糧食來釀酒，都是用山裡的野果或自家種的果子釀酒。

看到官吏清點糧食，蘇進知道這些糧食是上繳柳葉城的。寨中土地所產糧食，每年都要上繳一分半。

這賦稅和許多地方比已經不算高了。

一畝地大概能產兩石至三石（一石大約120斤）糧食，一石糧食約莫值一兩銀子。

不過今年新開墾出近五十畝良田，產的糧食比往年多了不少，族人的日子能好過不少。

蘇進看到蒙青山愁眉苦臉的，上前問道：“外公，怎麼了。”

“唉，今年出了新令，要上繳兩分的收成，多好的糧食啊。”蒙青山捧著顆顆飽滿的穀粒顫顫巍巍的說道。

上繳一分半糧食倒還能勉強維持，隻是這山中還有不少土匪強盜，還要耗費不少糧食上交年錢！

讓本就便捉襟見肘的寨子雪上加霜，所以纔不得不常常進山打獵，彌補空缺。

能有足夠的糧食，誰願意去山脈裡冒險，每年寨中都有不少好漢子折在這山裡頭，為的不過是一頓口糧。

生活在橫連山脈外的村寨情況不儘相同，為了一畝三分地，村與寨之間也常常爆發激烈的矛盾。

看著被拉走的稻穀，滿是不捨，卻又無可奈何。

彆人隻是一句話，辛苦得來的糧食就得交出去。

蘇進一時無言，暗歎道：“我們是把自己當成好老百姓了，該交糧交糧。我們受土匪欺負的時候，這幫官差又在哪兒？”

待到紅日落餘暉，終於把所有稻子收割完成。

一袋袋糧食都運回寨中糧倉，那剩的秸稈也被運回寨裡，搭成一個個草垛，是燒火的好材料。

晚上吃完飯，蘇進一家人坐在院中乘涼。

蘇進給父母揉肩搓背：“母親，累著了吧。”

蒙欣蘭笑道：“累什麼，像這樣多累幾日也願意，我還嫌乾的不夠呢。”

蘇承文打趣道：“天天有糧食收，你就天天高興了。和老丈人說，讓你去看糧倉好了。”

“我去看糧倉也拉著你一起去，你還想跑？”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