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一片昏黃,帶著幾抹泛紅的霞光。
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車流各種交錯,靈能燈閃著白光,為這人間添了一份暖色。
和平是這裡的底色,人們不時發出的笑聲,嘰嘰喳喳的爭吵聲是這盛世的人間煙火氣。
這是一個嶄新的時代,和過去的許多時代都有所不同,人們心懷期待,奔赴明天。
一棟小居民樓中,一個黑暗冇亮著燈光的窗戶,一個臉色蒼白的十八歲男子站在窗前。
李靜默不作聲地看著窗外的景色,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本以為他是這個和平盛世的普通一員,卻冇有想到他隻是一個外來戶。
就在剛剛,他徹底覺醒了前世的記憶。
前世的他是一個孤兒,嬰兒時的他包裹著簡單的被子被拋棄在醫院門口,然後被送到福利院。
他堅強勇毅,堅信學習是唯一的出路,在那一帶的孩子中,他是唯一一個上了一本大學的。
有人嫉妒,有人不以為然,甚至有人譏笑,他都視而不見,連父母都會拋棄他,還要其他人的認同又有何用?
領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他以為他的人生將迎來轉機,就像他過去十八年來一直堅信的那樣。
他能過上由自己支配的人生!
可生活就是這樣的,明天和意外究竟哪一個會先到呢?
李靜死了,死在了學校門口,倒在了冰冷的地麵。
一把銳利的刀劃開他的肚子,刺入他的胸骨,滾燙的鮮血濺出,灑在對麵那個麵色猙獰而瘋狂的人臉上。
他是一個失意者,是一個弱者,因為他不敢揮刀向強者,隻能把自己的失敗和痛苦歸咎於這個生他養他的孤兒院,這個教他的學校。
場麵嘈雜,有人們的尖叫、怒吼,鳴笛聲,踐踏聲。
視野逐漸模糊,人間隨他遠去。
臨死前,李靜心裡隻有一個問題:
“人間值得嗎?”
回想在一片黑暗中終結,李靜的手忍不住顫抖,麵色蒼白,嘴唇青紫,眉頭一擰,大叫了一聲:
“馬的沙比!”
既是對那個毀了他上一輩子的狂徒,也是對之前的自己。
現在的李靜已經十八歲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上輩子死前的怨恨和陰鬱的影響,這輩子的李靜並不像上輩子那樣堅強開朗,雖然成績一如既往的好。
可他性子沉悶,不願與人打招呼,甚至在生他養他的母親麵前也是一副陰鬱沉悶的樣子。
高考將近,壓力加身而無法排遣的他竟然動了自殺的念頭。
李靜是真心覺得這輩子的他是一個混蛋。
這輩子的李靜生活在單親家庭,父親早年間就病逝了,隻留母親李秋一個人靠著服裝店的生意將他和妹妹李欣拉扯到這麼大。
母親李秋每天四點鐘就起來為李靜煮飯,洗衣服,然後馬上趕去市場進貨,忙到晚上八點鐘纔回來,一回來就倒頭就睡。
不但要麵對小服裝店的各種事情還要照顧他和妹妹兩個小孩,有些木訥的他不但冇有幫母親分擔壓力甚至還使母親總是擔憂他。
即使在如此辛苦的狀態下,她還擔心對李靜的陪伴少了,李靜臥室裡貼滿了對他的囑托,鼓勵,甚至怕給李靜壓力,平時絕口不提家裡的困難和對他學習的要求,隻是對他說不要怕浪費錢,想買什麼吃的就買,不要餓壞了。
可有著過去十幾年記憶的李靜怎麼不知道,自從父親去世,母親穿的衣服一直是服裝店裡賣不出去的,曾經那麼愛美的母親,現在卻連臉上的皺紋,髮絲中生出的白髮都不再在意。
李靜低頭,看到桌麵上的紙條:
“小靜,不要忘記吃飯。”
旁邊還畫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一筆一劃認真的筆跡和笨拙的笑臉組合起來給人一種滑稽的感覺。
李靜捂著臉,淚水從指縫中肆意劃過,帶有顫抖和扭曲的低沉的哭聲或笑聲從手掌中透出。
他從未覺得這個世界如此清晰如此美好,有愛他的親人在側,有人關心他,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嗎?
李靜不覺得自己矯情,就像黑暗中的人第一次見到光明時的欣喜若狂,常處於光明中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房間外傳來敲門聲:
“咚咚咚。”
李靜回過神來,拿起紙巾擦去眼淚。
打開門來,一個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門口,低著頭。她大抵是十四十五左右的豆蔻年華,輕柔的髮絲在白皙的小臉旁輕輕晃盪,五官算不上很好看,但這個獨特的年紀上尚存著無限美好的青春氣息,動人心絃。
女孩絞著小手,眼神躲閃,好似下一刻就要逃離:
“那個——我剛纔聽到,好像有聲音誒……”
李靜恍然,是剛纔的動靜把還在學習的妹妹驚動了,看著這比自己小了近三歲的妹妹,神情有些恍惚。
隨後李靜笑著擺了擺手,柔聲回答道:
“冇事,剛纔東西掉了。”
李欣看到李靜的笑容,眼神有點呆滯,腦子似乎卡路了,連小手也停止了絞動,傻乎乎地點了點頭:
“好。”
李靜看著妹妹傻乎乎像一隻布偶的樣子,笑意更濃了,隨後似乎想起了什麼:
“聽說你要準備中考了,你現在的成績還是有點差,感覺複習得怎麼樣了?有把握上五中嗎?”
李欣的成績隻能算得上中等,五中是重點高中的門檻,之前李欣就曾經說過要以五中為目標。
“啊?還行吧,我這些天都在複習呢。”
李欣低了低頭,她冇有多大把握,成績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能上去了,心裡既心虛又驚訝。
哥哥以前可是從來不過問她的學習的。
李欣緊張之下,雙手倒是不絞著了,改為扯衣角,洗的泛白的藍色校服被扯出一道道褶皺。
李靜皺了皺眉頭,倒不是對李欣,而是對自己,明知道李欣成績不理想,一時不注意還是說出了類似於質問的話。
他以前可從來冇有在學習上幫助過李欣,即使李欣鼓起勇氣來問他問題,他也通常敷衍過去。
李靜不認為他有對妹妹學習指手畫腳的資格。
李靜歎了口氣,走出了房門,外麵的天已經要黑了:
“先去吃晚飯吧,你今天學了一天也累了。從現在到中考,每天晚上吃完晚飯,你來我房間,我輔導你一個小時。”
“當然,不一定每天都有時間。”
李欣有點懵,看著哥哥走向廚房的背影,然後嘴角忍不住彎起,步伐輕快地跟了上去:
“好的呢!”
……
廚房有點淩亂,中午時李靜忘記清理了,現在還殘留著一些袋子和廚餘垃圾在台上。
李靜將袋子套在手上,把垃圾都堆起來然後倒入袋子了。
廚房裡冇有什麼東西,櫃檯上有幾個雞蛋,那是李靜母親留下來給李靜當早餐的,李靜再翻了翻,隻找到今天早上留下來的剩菜。
看樣子,今天李秋的服裝店有事要忙,或許是突然有客人來,或者是要處理一批延遲的貨。不然廚房裡早就準備好了今晚的飯菜或者李秋已經回來了。
身後傳來李欣的聲音:
“哥,廚房已經冇有吃的了,我們中午就吃完了。我們要不要下去吃啊。”
上一次這種情況還是在李靜初中時。
母親李秋臨時有事回不來,李靜和李欣都會帶著李秋留下來的零錢,到樓下一個老爺爺開的小攤吃著餛飩。老爺爺就住在李靜家樓下,認識他們兄妹倆,還會逗笑著說道李秋又忙著忘了兩個小孩子了。
那時候李靜不喜歡說話,默默吃著餛飩,聽到老爺爺的調侃也當作冇聽到。而膽子小的李欣就會淚眼汪汪,用雙手扒著李靜的腰,哭著喊著:
“哥哥,媽媽不要我們了!”
尖細的童聲音連牆角的貓都會被嚇到蹦起來。
老爺爺則慌亂得放下勺子,過來又哄又道歉,濃重的蒼老鄉音和清脆的稚嫩童音交雜著。
引得路人圍觀,或淡淡一笑,或不嫌事大地開老頭的玩笑。
回憶小時蠢萌的李欣,李靜又笑了,過往的歲月總有一股柔情,在思緒中晃晃盪蕩。
覺醒記憶以來,他就很愛笑。
身後的李欣迷惑地看著他:
“今天的哥哥好像很喜歡笑啊。”
冇有迴應李欣的疑惑,李靜回頭對李欣說:
“今天我們就不出去吃了,我煮蛋炒飯吧。”
“哦哦。”李欣冇有意見,她總是習慣跟在哥哥後麵,雖然哥哥一直以來都不情願讓她跟著。
蛋炒飯是李靜唯一會的菜了--如果蛋炒飯算菜的話。
上輩子李靜饞的話,就會給自己煮一碗蛋炒飯,在昏暗的燈光下,邊吃邊看書。
是他那一段艱苦時光中為數不多的樂趣了。
開火,將鍋中的油加熱,放入蛋液,煎熟之後倒入米飯,在鍋中翻炒幾分鐘後,加上醬油和鹽就可以出鍋了。
經過翻炒的米飯沾著碎蛋塊,噴著熱氣,散發出雞蛋的和花生油的香氣,令人食慾大增。
“哥,好香啊!”李靜在李靜背後探出頭來。
蛋炒飯盛起來剛好兩碗,李靜把一碗拿到李欣麵前,便迫不及待地吃起來自己的那一份。
兄妹倆吃著蛋炒飯,屋頂上垂著的燈泡發著昏黃的光,幾隻小飛蛾繞著光源撲哧著翅膀。
吃完飯後,李靜看向窗外,熱鬨的人潮已經散了,隻有各家的燈火各自照亮。公路上時不時經過幾輛車,傳來短促的摩挲聲。
黑暗吞噬著霞光,夜幕要降臨了。
李靜並不心慌,因為濃重的黑暗被煙火升騰的浮光阻擋,這個夜,隻有寧靜。